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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醒了?”眼前之人眉眼輕挑,一點弧度就是明珠灼灼洵美且異。被那句“公子”和眼前美色砸暈了的安淺在好不容易找回自己殘存的神智之後,只能想起來一句再俗濫不過的開場白:“這是哪裡,你是誰?”

  說完,才發現那種清甜脆爽的嗓音與印象中不同,然而又有幾分熟悉感。

  接下來對方的回答成功地截斷了她的腦迴路:“這是驪山陰陽宮,在下楚麟。”聲線誠然華美,吐字誠然清晰,但安淺誠然沒聽懂。

  驪山?陰陽宮?什麼鬼?

  她在做夢嗎?

  可惜,之後所發生的儘管荒誕卻切實的一切讓安淺沒辦法懷疑周圍所有的真實性。

  她姓趙,嬴氏,小名安淺,她是秦始皇嬴政的女兒之一,她今年十二歲,她在秦始皇二十六年——正是秦始皇統一六國的這一年。

  夢耶?實耶?

  如果趙安淺是真的,那安淺去了哪裡?

  如果趙安淺是虛的,那這夢什麼時候會醒?

  銅鏡里映出的分明是安淺十二歲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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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周圍的環境並沒有留給安淺多少傷春悲秋的餘地。除了公子這個身份之外,趙安淺另有要務——這一年裡咸陽宮中有大半公子被選入陰陽家門下接收訓練。而趙安淺在被挑選時突然昏倒在祭台上,如果不是東君出面作保,趙安淺怕是不知不覺中就魂歸離恨天了。

  順便提一句,陰陽家,先秦諸子百家之一,如今服務於帝國,而保下她的東君是陰陽家高級頭目之一——正是楚麟。

  安淺曾經熟悉的一切突然間都消失,蜂擁而來的全然陌生,包括生存的法則和生活的規矩。她被過往遺棄到這裡,孤零零地站在那裡,眼看著現實黑霧般向她擠來,絕望和恐懼沒頂。

  那麼,哪裡還能,記得過去那個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安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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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淺記得,張良問過她一個問題。

  ——阿淺,你試過嗎?那種周圍的人為了你而死絕,你卻只能頭也不回地逃離,甚至連一聲悲嘯都不能發出、一滴眼淚都不敢留下的感覺嗎?

  那一刻她死死按住心臟,不讓它被穿胸而過的風帶走,微笑著說沒有。

  但是,子房。

  你試過嗎?那種在潛移默化中相信了什麼會亘古,某一刻卻看到誰冰涼著眉眼,在漩渦里突然鬆手,任由你掙扎他卻巋然不動的感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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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陰陽家絕對不是一個適合讓穿越者逐漸適應的地方,優勝劣汰的規則,高強度的訓練,加上心理上的孤獨,讓安淺就算想抓住機會活下去,也只能悲哀地發現自己失去了抓握的力氣。

  不是所有的弱者都能幸運地在危急關頭爆發小宇宙。

  而楚麟,則在安淺行將崩潰之際對她伸出了手。

  即便這個人看出,趙安淺已經不是趙安淺。

  楚麟說,他只是碰巧動了惻隱之心,而安淺碰巧撞見。對於這種似是而非的說法,安淺在一秒鐘之後就懶得多想了。

  這個人教會了她如何在黑暗混沌里活得比任何人都好,手把手地授予她陰陽家的術法,教會她如何更好地保護自己不被他人所傷。

  並非毫無警惕,只是安淺在自己身上找不到任何可能被楚麟企圖的價值。她這麼對楚麟開玩笑時,楚麟只是淡淡一牽唇角,說:“價值還是有的。培養一個心腹,對我來說不算壞事。”

  在毫無破綻可言的童話情境裡她也逐漸信以為真,於是無所保留地回以信任和坦誠。

  後來才知道,那是一個能讓被利用的人連自己的價值都無法覺察的人。

  知道那陰謀和自己的真正價值時,安淺腦子裡盤桓的只剩下一個字——逃。

  以人力轉移命星的荒誕理論,安淺持懷疑態度,但架不住陰陽家那幾個腦子裡養魚的人篤信不疑,而三年的衣食供養還遠不足以讓安淺拿自己的生死來陪他們鬧騰。

  她或許願意為了楚麟而暫時放棄自主權,做他手中棋子,但若是他僅僅將她當成手中棋,便再不會心甘情願——誰知道事成之後自己會不會被徹底抹掉?

  於是,三年的安分守己之後,趙安淺的叛逆終於爆發。從秦始皇二十八年的年末到二十九年的春末,到那一年桃花謝盡之時,歷經了大大小小十多次失敗後,安淺終於趁著楚麟隨嬴政東巡的契機,成功擺脫了陰陽家和帝國的掌控。

  然後,安淺在博浪沙撿到了桑氏某人——其人品確實“喪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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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在楚麟把安淺帶走時,安淺看到“桑少爺”眼中幾分算是真誠的歉意,多少還是覺得寬慰了點。只是,安淺沒有告訴他,她並不恨他連累自己被楚麟找到。

  十多次的逃逸,其中到底幾分是真心想要離開,而幾分又不過是希望那個人能因此心軟能因此動容?

  如果三年的點滴不是全假,那麼她能不能試圖將所有的真實抽絲剝繭,為自己搏一個海闊天空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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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於“桑少爺”嘛……安淺雖然看出了那個人為欠她的“自由”而介懷,卻不想解釋——平白無故地被當侍女使喚了那麼多天,小小地報復一下,總是可以的吧?

  只是,安淺料不到,最終那個人會為了還她“自由”,幾乎賠上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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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陽武被楚麟逮回去之後,她和楚麟之間確實又爆發了一系列大大小小的衝突,身上的各種殘毒也是那段時間陸陸續續折騰的結果。安淺知道陰陽家暫時不允許自己死,所以她卯足了勁折騰,要得到一次交易的機會。

  但那一次痛得神魂不屬時,楚麟卻抱住了她,素來淡若無物的眼睛裡划過哀慟。

  他說,淺淺,別再折磨自己了,我答應,一切結束後,給你生存的自由。

  也許楚麟對她隱瞞過什麼,但對她說過的話從來不會假。

  於是她信了。

  於是她友情出演了兩場被追殺,換來進入小聖賢莊的機會。

  ——但是,為什麼你會對我用上陰陽家用來控制暗手的蝕心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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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問楚麟,待此間事了,她要離開時……他會解了她身上的蠱吧?

  假如楚麟在那時立刻為她解蠱,安淺大概會繼續信下去,認為蝕心蠱不過是為了取信於張良等人的又一計。

  可惜……沒有。

  ——所以,當真,是不被信任的棋子而已。

  安淺蜷縮在樹林裡,心臟被人抽空了似的疼。春日裡的陽光那麼暖,照在她身上偏偏泛著寒意。一下子仿佛時光重來,她還是七年前那個莫名其妙就穿越了的小丫頭,周圍的一切真實卻冰冷,像張著恐怖大嘴的凶獸,要把她拆吞入腹。

  安淺就是在這個時候,聽到腳步聲響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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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趴在張良懷裡哭一場,對安淺來說並不算什麼。骨子裡她還是接受過中華人民共和國十二年義務教育的安淺,假如來的是顏路,假如抱著她的是顏路,安淺一樣能哭得酣暢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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