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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小兵不知道,他只是覺得口乾舌燥,整個人一會兒像掉進了冰窟窿,一會兒像掉進了火山口。

  見左小兵迷迷糊糊的,羊溢二話不說便脫下外套把人包住,然後起身:“我去外面看看,等確認了營地方向,我倆就走,必須趕緊。”

  左小兵用盡全身力氣點了下頭,然後看著羊溢的背影在視野里越來越模糊。

  口袋裡還有兩條半的士力架。

  從這裡到營地,哪怕找得順,走也要走上一整天。那還是按照羊溢的體力估計的。如果加上一個拖後腿的自己呢?左小兵幾乎可以預見到羊溢拖著半死不活的他艱難前行的情景,而且天氣並未徹底放晴,如果中途又下了雨呢?

  都是問題。

  都是自己的問題。

  呼,雨夾雪過後的天氣,可真冷。

  ……

  羊溢在外面觀察了很久,尤其是下方那塊芝麻大的營地,幾乎要被他定位到大腦深處。因為他輸不起,必須一次找准。

  終於,羊溢覺得萬無一失了。

  山頂的風冷冽刺骨,他克制不住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才裝作很坦然地走回祠堂。

  可是左小兵不見了。

  原本乖乖躺在那裡的人,變成了一堆衣服和兩條半士力架。

  供桌上厚厚的灰塵被人用來當做了寫字的背板,歪歪斜斜的左小兵體,一如它的主人,抽風,幼稚,沒個正形兒。

  【別找我,穿上衣服帶著吃的趕緊回營地。】

  羊溢覺得自己要瘋。

  究竟是怎麼逃出來了羊溢不想再回憶,可回憶卻每夜每夜的侵襲,不依不饒。

  他發瘋似的在祠堂附近尋找。

  雨又下起來了。

  他穿著自己的衣服和左小兵的衣服,保存著所剩無幾的體力。

  可是左小兵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

  他一路找一路喊,一路喊一路沒頭蒼蠅似的走,最終撞上了上山搜救的武警。他是暈著被人送上救護車的,在醫院醒來的時候,那兩條半士力架依然躺在左小兵的口袋裡。

  五天後,一個陌生號碼打進手機——左小兵的屍體尋到了,需要他去辨認。

  羊溢活了二十六年,從沒這樣難受過。五臟六腑像被撕裂,疼得他連呼吸都沒了力氣。

  7.

  左小兵沒有親人,園長早些年已經過世,羊溢做主把他葬在了那個山頂。

  每個月,羊溢都會去那裡看看,雖然路途遙遠。漸漸的同事們都知道他有了個習慣,於是每月最後一個周末不要找羊溢,哪怕天塌下來他也不會理你,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潛規則。

  羊溢鬧不清自己最左小兵是個什麼感情,如果左小兵沒死,他們或許會發生點兒什麼。但現在,他只能一個人坐在山頂,對著個刻了字的石頭喝啤酒。

  石頭前面也會放上一杯,可從來沒人動過。

  恨左小兵麼,可能是恨的吧,因為他讓自己彪悍的人生里破天荒有了個會害怕的東西——下雨天。

  每次天色一陰,羊溢便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幾個月後,羊溢被公司調到了一個新的項目部。項目部駐紮在工地,條件簡陋,不過相比民工住的活動房,他們這些所謂藍領要好一些,起碼能在工地就近租個房子。羊溢他們項目部租的是個兩室一廳,項目經理和設計師住室,他一個項目員自然住廳里。

  工程進行的很順利,只是新開工的項目事情多,羊溢再不能每個月的往山里跑,久而久之就變成兩個月一次,兩個半月一次,直到工程進入尾聲,羊溢再次被調回他和左小兵生長的那個城市,距離左小兵離開,已經整整兩周年。

  又是一個秋。

  羊溢坐在剛剛裝修完的屬於自己的房子裡,有些茫然若失。

  曾幾何時,買房子被他定義為成功最重要的步驟之一,可現在,房子到手,他卻不知道喜悅在哪兒。上個月交了半年首付的期房終於交付,處了半年的女朋友便提出該考慮人生大事了,他知道對方正確,也按部就班地裝修了房子,可接著呢,結婚麼?

  生活該是這樣的。

  可羊溢就是覺得少了些什麼。

  或許該去看看左小兵了,他想,距離上一次進山,已經五個月。

  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羊溢這廂想著要進山,那廂女朋友卻迫不及待想搬進新家。羊溢有些囧,婚前同居什麼的他並不抗拒,但問題是這事兒該由男方提吧。而且最重要的是,他還沒和姑娘本壘打。

  說來稀奇,交往半年,兩個人又都不是沒經驗的,卻遲遲沒到最後一步,不是姑娘不樂意,問題出在羊溢這邊。可是羊溢自己也不知道具體癥結在哪兒,只是每次都覺得不對,從氣氛到感覺,從狀態到情緒。

  三番兩次推阻後,姑娘怒了,扔下句你要不樂意咱倆這婚就別結了!

  羊溢居然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姑娘再喜歡他,也不會把自己低到那份兒上,於是分手成了必然結局。

  從裝修房子到醞釀結婚再到分手,全部過程也就一個月,快得羊溢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反應不及。

  但終歸可以進山了。

  分手那天羊溢腦袋裡唯一的年頭,居然只是這個。

  8.

  “還我命來……你個王八蛋還我命來……”

  “我變成鬼也不會放過你……”

  “不對,我已經是鬼了……”

  ……

  清晨的鬧鐘刺耳卻提神。

  羊溢從亂七八糟的夢裡醒來,如釋重負。

  最近的睡眠質量非常糟糕,各種噩夢,而且無一例外的主角都是左小兵。

  要說惡鬼索命確實挺恐怖的,可是主角變成左小兵,他就怎麼都害怕不起來,反倒是因為在夢裡跟對方說不上話,而倍覺煩躁。

  他已經很久沒夢見過那傢伙了,久到他甚至有些想念。於是這夢正中下懷。哪知道夢裡的自己死活張不開嘴,光聽那傢伙絮絮叨叨什麼還我命來了。

  靠,那條破命是他硬塞過來的好不好,自己還不願意要呢!還你妹!

  ……

  “白眼兒狼,沒良心!”

  “虧我還捨身為你!”

  “早知道那時候就該趁下雨把你吃干抹淨,起碼能做個風流鬼……”

  “喂,你到底起不起來!”

  “我他媽快讓人欺負死啦——”

  羊溢啪地睜開眼睛,室內一片安靜。鍾在牆壁上滴滴答答的走,月光透過窗簾fèng隙,在地上投出些許銀色。

  剛剛那是……夢?

  羊溢有些恍惚,夢裡的他看不清左小兵的樣子,可最後那句話他聽清了,有人欺負他!

  羊溢下地給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氣喝光,苦笑起來。

  他這得是多頑固的病啊,人都走了,還惦記著對方會不會被欺負。

  哪個不要命的敢欺負鬼?

  左小兵。羊溢默念著這個名字,清晰感覺到心底傳來的悸動。他以為他已經釋懷,卻不想,那傢伙只是以極低調的姿態駐紮進他的整個人里,然後隨便一個夢,一個名字,便什麼都亂了。

  重新躺回床上,羊溢望著天花板,有些滑稽地想,或許默念三遍“我想看見左小兵”,等再閉上眼,願望就能實現。

  ……

  “唉,你怎麼就能這麼沒心沒肺呢?老子才死多久啊,你就有了新人忘舊人了。”

  羊溢覺得自己的意識越來越遠,先是從現實飄到夢裡,又從夢裡飄到不知名的地方。

  “等會兒天亮我又得走了,你就不能賞我一眼?”

  他好像變成了一縷煙,身體很輕,很輕。

  “喂,我真走啦?”

  不行,不能走!羊溢倏地睜開眼睛,正對上一雙熟悉的桃花眼!

  左小兵愣在當場,一時間不能辨別甦醒的是羊溢還是羊溢的精神體。

  羊溢也愣著,不知道面對被熟人鬼壓床該有怎樣的反應。

  最後,還是左小兵打破沉默。

  “呃,我能親親你麼?”他問得小心翼翼。

  羊溢克制住踹飛身上魂的衝動:“你已經親上了。”

  左小兵瞪大眼睛,然後用力地眨了好幾下,終於確認,羊溢被他呼喚醒了哦也!

  躺在下面跟左小兵說話的感覺不咋美好,羊溢索性起身,哪知卻並沒有將左小兵推開,而是穿過了對方的身體!

  仿佛察覺到什麼,羊溢回頭去看,果然,自己依然在床上躺著。

  於是這現在起來的,是自己的魂兒?

  “放心,你沒死。”察覺到羊溢的疑惑,左小兵撇了撇嘴。

  “那你能給我解釋一下現在的情況麼?”其實死沒死的羊溢倒真不在意,能跟左小兵說上話,對他來說就是這兩年來最值得高興的事了。

  可這個不能讓左小兵知道。

  一隻得瑟的鬼,羊溢想想,手都癢。

  左小兵不知道羊溢的心思,現在的他仍然沉浸在喚醒羊溢的喜悅里,要知道他努力半個月了。

  “現在的情況就是你被我喚醒了嘛,然後你有沒有想我?有沒有有沒有?”作為一隻心裡藏不住事兒的鬼,左小兵的快樂完全展現在他燦爛的鬼面上。

  羊溢翻了個白眼,嘴角卻不自覺勾起。

  “那你現在喚醒了,接下來準備做什麼?把我帶走?”

  “怎麼可能!”左小兵一幅你神經病啊的表情,“把你帶走你就死了,你是傻啊還是傻啊還是傻啊。”

  羊溢靜靜看著對方,克制著想伸手摸摸那個腦袋的衝動:“那你三番兩次來找我做什麼?”

  “想你了唄。”左小兵別開眼,別彆扭扭的模樣,“好歹二十年交情,找你說說話不行?”

  “二十六。”羊溢糾正。

  左小兵愣住,有些茫然地看羊溢。

  羊溢想親親他,他也這麼做了。

  雖然沒有實體碰觸,可左小兵還是成功由愣變成傻,然後徹底呆掉。

  豁出去的羊溢反倒輕鬆了,見對方這幅鬼樣子,覺得有趣之極。

  “你、你什麼意思?”鬼也有舌頭麼,左小兵不知道,但他確實舌頭打結了。

  羊溢莞爾:“你覺著呢?”

  左小兵咽了咽口水,忽然冒出一句:“你再親我下。”

  這回羊溢是忍不住了,樂得前仰後合,差點兒真死過去。

  左小兵鬧了個大紅臉,可還是沒鬧明白事情怎麼就這樣了。合著他做人的時候沒把對方掰彎,變成鬼倒是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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