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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易春小時候,從被打包扔到爺爺家的第一天,爺爺就常常叮囑他,多交朋友,少得罪人,因為“你和別人不一樣”。哪裡不一樣,沒人對他說明過,他也不需要聽誰說才明白:“別人”都有爸爸媽媽,他只有爺爺,他是爸媽不想要的小孩。“不一樣”的那個人,欺負起來往往比較順手,而爺爺年紀大了,要替被欺負的孫子出頭,難免力不從心。

  除了不厭其煩地耳提面命,爺爺還以實際行動幫他在新環境裡打開局面。老人家閒來無事喜歡跟鄰居搓幾圈麻將,牌搭子裡面頗有幾位在替子女看孫輩,爺爺總叫他和那幾隻麻三代好好相處,平常怕他不愛吃飯,不許多吃零嘴,帶他去串門打牌時卻一定會給他拿上點,好跟小夥伴們有福同享。

  他總覺得,自己的運氣還是不壞的,那對不想要他的父母,至少也給他留下過好東西。托他們的福,他長了一副在同齡人當中算是相當高大的身材,雖然很少真正動手打架,但足以使人看一眼便將他歸到“不好惹”那一類;稍長大點開始打遊戲,多少也有些過人的天分,打出來的名堂讓他收穫了更多友誼。

  他和別人不一樣,可他沒挨過欺負,聽爺爺的話,多交朋友,少得罪人,你好我好大家好。喻文州列舉他“待人好”、“脾氣好”的表現,其實最初不過是習慣使然。隨便換個什麼人,只要看得起他、願意交他這個朋友,他也不能吃飽了撐的非要拒人於千里之外。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把喻文州變成了他無法再隨便換個誰的人呢?因為他誤解過對方,於心不安;因為那是自家俱樂部的職業選手,支持自己人是一種職業道德;因為隊長有資格對他頤指氣使、有本事輕易砸掉他的飯碗,他不得不小心伺候……有太多正當理由令他格外在意喻文州。而這些理由被層層剝落之後,他當然可以繼續找藉口——說錯話惹人難過的是他,理應由他把人勸好,逃避責任是懦夫行徑——可是,有意義嗎?

  隔著最後一片遮羞布,他這雙不夠敏捷的手,已經笨拙地捕捉到真相的形狀。

  “……你別這樣,你這樣,我,我心裡慌!”

  不論因何而起、責任在誰,梁易春就是見不得喻文州,這麼的難過。

  “慌得不行了!”

  那道用不值、不配與不夠格,加上不合適、不得體和不應該,築成的銅牆鐵壁,坍塌在他甚至並未親眼所見的一滴淚水之下。

  “你也知道心裡慌?”喻文州說著,重新轉過來面朝他,梁易春不敢肯定是不是光線太暗、自己視力不好,才觀察不到淚痕或者紅眼圈,反正這句話聽著……涼涼的,不會是“一切都好”的意思。

  下一句的溫度更凍人了:“你記得慌字怎麼寫?”

  “那……我……”這也不會是質疑他小學語文是否及格吧?

  “你突然不理人了,以為我心裡不慌嗎?”

  ……不,可你真不像個會心慌的人啊!梁易春認為這不能怪自己,當然,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自己知道了,再也忘不掉。

  “突然說要辭職,我不慌嗎?”

  是算總帳的節奏。他很高興這一條尚有辯解的餘地:“又不是我想辭的,得看我們那個住院的打工學生能不能好,他活蹦亂跳出院了,我大概就不用走,否則,不想走也沒用。”

  “還提什麼業務水平,我當你嫌我害的你在中草堂面前抬不起頭,那才叫慌得不行了!”

  “對不起對不起!”這一條只能老實謝罪,配上雙手合十鞠躬的動作以表誠意,“我不提了,永遠不提了!您大人有大量,就算我放了個屁,風一吹聞不到了……”

  呸!怎麼聽怎麼還是一句有味道的話!察覺到不對,他正在腹內搜刮補救之詞,雙肩猛地被人捉住,扶著直起身來。

  “好,你保證,永遠不提了?”對面的人眉眼彎彎,嘴角上揚,哪還有半點不開心的模樣。

  變臉過快,梁易春疑心了半秒自己是被驢了——然而那也不重要。他迅速丟掉了疑心,再次作出承諾:“我保證。”為了這個笑容,前頭是圈套、是坑他都敢跳。

  ……懸崖峭壁的話可能要猶豫猶豫?

  喻文州舉起了右手,邀他擊掌約定。他遞出手去,雙掌相碰的瞬間,猝不及防被對方的手指卡進了自己的每個指縫。十指相扣,他感覺到喻文州用力握了一握,險些回敬一下,終是克制住了:“別那麼使勁,當心手!”

  對面的人噗哧一聲笑出來。

  沒辦法,他想,跳還是要跳的嘛。

  兩人握著手,傻笑了半天之後,喻文州先意識到了問題:“末班車你坐不上了。”

  “嗯,騎車也不成,”梁易春真怕連人帶車摔散了架,“醉駕違法,走著回去吧。”沾酒未沾,醉從何來,他倆心中都很有數。

  “那你等等,我上樓拿個東西。說好了送你到大門,就在這裡等我,不許先走。”喻文州鬆開手,發出有效的威脅,“回來見不著人,我又該慌了。”

  “你放心,我……噗哈哈哈哈哈哈!”他剛想說自己比唐僧聽話,一準呆在孫猴子畫的圈圈裡,聯想到藍雨“和尚廟”的諢名,頓時笑得直不起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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