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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帶著水汽的微風吹的他眼睛發潮,吳邪想,小哥,你說的太平盛世到底在哪兒呢?

  西湖畔忽然傳來一聲槍響,吳邪全身都震了一下,似乎上午的屠殺已經在收拾殘局了,血雨腥風,手足相殘,家不家,國不國。吳邪痛苦的凝視著眼前的一池春水,他的手幾乎在顫抖了,有人死,有人瘋,這水還是那麼溫柔,這楊柳還是那麼細嫩,這西湖怎麼還是這麼不動聲色,西湖怎麼可以不動聲色呢?

  桌上一杯新點的龍井芳香馥郁,連帶著把蘇堤和斷橋都熏醉了千年,吳邪狠狠的握著那杯盞,這茶怎麼還那麼平靜,它怎麼什麼都不懂呢?

  吳邪忽然被激怒了,他把牆上的字畫用力扯下來,那是他從書院畢業時親筆臨的,幾支蘭草,一把茶壺,瘦金書法如遊絲行空,盧仝的《走筆謝孟諫議惠寄新茶》:一碗喉嚨潤,二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發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靈。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

  他一揚手把滿杯龍井潑上去,細瓷描金的茶盞啪啦一聲摔的七零八落,吳邪卻忍不住笑了,砸碎它,打爛它,它們憑什麼還平靜如初呢?

  砸碎它吧!

  店老闆這麼想著,熱淚就奪眶而出了。

  ………………

  “革命,反革命,不革命。革命的被殺於反革命的。反革命的被殺於革命的。不革命的或當作革命的而被殺於反革命的,或當作反革命的而被殺於革命的,或並不當作什麼而被殺於革命的或反革命的。”——魯迅,1927。

  “最近三個禮拜內雙方黨人殺黨人,明殺暗殺合計差不多一萬人送掉了,中間多半是純潔的青年。可憐這些人胡裡胡塗死了,連自己也報不出帳,一般良民之入枉死城者,更不用說了。”——梁啓超,1927。

  吳家一袋又一袋的銀元最終沒有買回張起靈的命,1927年4月15日,共產黨武裝暴動的重要案犯們在松木場被公開處決。那天的陽光格外毒辣,白花花的耀得人睜不開眼,當國民黨高級將領吳三省的侄子吳邪一步步走到張起靈身邊時沒人敢攔他。他記得那天自己走在一場荒誕的夢裡,高燒讓他所有反應都遲鈍了,松木場上一整排被捆著的人都成了模模糊糊的影子,只剩下張起靈是清晰的。

  吳邪想,這個身上的一切都讓他激動的人,他淡漠的眼睛,冷峻的表情,他曾從小巷的牆頭像梟一樣騰空而下,不動聲色的用槍對著他的腦袋。他堅忍如山般不可撼動的愛人啊,是誰綁了他的手呢?誰讓他站在這裡,是誰下一秒就要舉起槍,難道這不是一場黃粱夢麼,難道自己錯了麼?

  吳邪說:“小哥,乖,很快就好。”

  張起靈卻並不看他,他在場口環視一圈,很輕的說:“吳邪,替我活下去。”

  “別等了,這次真的不回來了。”張起靈抬頭望了望天空,目光里第一次有些留戀,但隨即就平靜了。“再見,吳邪。”

  人群吵吵鬧鬧,有人哭喊,有人控訴,有人哀嚎,他們是失去孩子的母親,失去丈夫的妻子,失去父親的少年。如蔭的青山,如碧的春水,送送我們吧,這江南四月的大好風光,將再等不到我的歸魂。

  吳邪踉踉蹌蹌的往回走,背後有人在大聲念著:“我們甘死如飴,因為信仰二字。”

  人群里胖子壓著帽檐等他,他的身後還有書店曾出現過的所有人,全部喬裝了,悲慟而肅穆的望著這一幕。

  槍聲響了。

  蘇相堤橫蒼徑運,遺仙宅旁碧山孤,畫圖雲是西湖景,曾到西湖是畫圖。

  四月一個煙雨迷濛的上午,通往杭州吳家祖墳的山道上,一支送葬隊伍在茶園中不急不緩的走著,小雨讓一簇簇龍井茶蓬都顯得鮮綠如滴,空氣中瀰漫著清淡的泥土氣息,吳邪和所有吳家人一起站在墓穴旁靜靜的看,黑漆棺材涉雨而來,一切都和三生石旁的夢相似極了,然而吳邪卻迷惑了,這葬禮怎麼那麼溫情,死亡怎麼會溫情脈脈呢?

  胖子來的時候棺材正在落土,他摘下帽子鞠了個躬,吳邪沒說話,極致的悲傷讓這個青年反而顯得平靜,他的神色跟刑場上判若兩人,那天胖子擠在人群里看吳邪搖搖晃晃的朝他走來,指甲掐進肉里,血一滴滴的沿著拳頭往下淌,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中擠出來的:“懂麼,張起靈沒了。”

  “我等不回張起靈了。”

  他說完就倒了下去。

  吳邪在高燒中昏睡了三天三夜,張起靈的遺體是胖子帶著吳家人從會館裡帶回來的,整理遺物的時候胖子從張起靈身上找到一件東西,他唯一帶著的東西。

  土一鏟子接一鏟子的落在棺材蓋上,快看不出上面黑木白銅的顏色了。

  “當個紀念吧。”胖子說。

  他手中拿的是一本被血跡染透了的《新青年》,1926年5月刊。

  吳邪捧著那本書,突然嘴唇哆嗦的厲害,他沖胖子擺擺手,踉蹌了兩步蹲下去拉風箱似的喘,雙肩急促的聳動。胖子以為他哭了,然而吳邪再站起來時卻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胖子想這表情怎麼那麼熟悉呢,回憶了很久才驚訝的反應過來,他這樣子太像張起靈了,像那個軍官還活著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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