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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憫之祭的遺體。

  儲智桀嶼緩緩從高空中走下來,只見身上結了一團團冰渣,也不知道在上邊坐了多久。憫之祭的屍體被他緊緊抱在懷裡,雖然保存完好,但因為過度寒冷,已經有些微微的發黑和變形了。

  易風這才想起憫之祭死的時候,確實被桀嶼冰封在雪山里,沉入到了萬丈深淵之下。沒想到他現在又發動地震把屍體取出,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您生活的地方周圍有結界,魔族輕易不能進去,所以我才故意發動地震,好把您從人界引過來。”桀嶼頓了頓,說:“就算因此被降罪也無所謂,我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決心。”

  到底有過合作破壞封印的交情,易天看哥哥不說話,立刻咳了一聲問:“你想做什麼,嗯?”

  “我聽說□神有起死回生的能力,想請您復活憫之祭。”

  桀嶼小心地把憫之祭放在雪地上,然後跪倒在他身前。

  這是易風平生第一次看到這個男人露出乞求的一面。在此之前桀嶼一直是魔界的噩夢,他強大、殘忍、好殺、嗜血,能親手屠滅自己的族人,還抓住千萬魔族生煉成喪屍,簡直比傳說中的怪物還令人毛骨悚然。

  “你可以取走我的性命,或讓我幹什麼都行。你是□神,想要什麼都有,想做什麼都可以,而我只想憫之祭能活過來。為了這個願望我什麼代價都可以付出,哪怕從此魂飛魄散也無所謂。”

  桀嶼抓住憫之祭冰冷的手,深深拜倒在地。這個姿態確實非常低微且毫不設防,任何人只要手起刀落,都能輕而易舉砍下他的頭顱。

  “我的性命就在這裡,任您來取。”

  桀嶼手掌撐在雪地上,灰黑色手指上無數龜裂的血口格外明顯,那是摧毀冰川時留下的痕跡。

  易風默然半晌,問:“如果我先殺了你,再復活他呢?”

  “您現在就可以動手。”

  “……那如果我拒絕復活他呢?”

  桀嶼呼吸一頓,半晌抬起頭,直直盯著□神的眼睛。

  “您是至高無上的神,而我只是個低賤的魔族,就像螻蟻一樣渺小而微不足道。我知道哪怕自己以死亡為代價作出的攻擊,對您來說都像以卵擊石一樣不自量力;但對我來說,那石頭起碼被撞了一下,僅僅是一下我都心甘情願了。”

  “我知道這對您來說很可笑,但也請把我的話當做威脅——”桀嶼再次把頭深深低到雪地上,低聲道:“雖然僅僅是,來自於一隻低賤螻蟻的微不足道的威脅。”

  44、第 44 章

  亘古不變的寒風從冰原上呼嘯刮過,漫天遍野都是灰色的冰雪。

  易風眼睫上似乎都凝結了細小的冰晶,側臉生冷冰白,一點表情也沒有。

  半晌他才緩緩道:“你生煉出那麼多魔族喪屍,害了多少人的性命,如今你的族人死了,就想讓我將他復活?”

  桀嶼咬牙道:“魔神封印必須用腐氣侵蝕才能鬆動,我也沒有其他辦法。”

  易風回頭看弟弟,易天正觀察一片雪花打著轉兒飛過,似乎突然對它產生了無窮的興趣。

  易風搖搖頭,問:“那這個先不談,當初憫之祭撫養你教育你,你卻殺盡了所有儲智族人,這又怎麼算?”

  “……我想要力量。”

  桀嶼頓了頓,坦然道:“我在極北之地的魔界森林裡遇到了魔神封印,當時它已經鬆動,一點神識從封印中外泄出來,告訴我最快得到力量的方法就是對我自己的族人下手……我從沒見過他們,也沒去過儲智族,唯一的親人只有憫之祭而已。其他人對我來說就像別的種族一樣,魔界不也天天發生屠戮和戰爭麼?為什麼千萬人殺千萬人就合理,我一個殺千萬人就是罪大惡極?”

  “——人人都想要力量,但只有你為此向族人下手!”

  “怎麼會只有我?魔界的戰爭難道不是為了爭奪食物和地盤,人界的戰爭難道不是為了爭奪更多資源?都是為了讓自身變強才去掠奪他人,這世上哪有無緣無故的戰爭?”

  易天還是專注的盯著雪花,但臉上明顯露出贊同的神色。

  “只是披上國家和大義的皮,千萬人之間的屠戮便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事實上那些死去的人不都一樣死了?弱肉強食的事情不僅在魔界,甚至在人界也一樣天天都發生,誰又真的會去指責活下來的強者?”

  易風搖頭道:“這個理由我不能接受……算了,這個也不談。”

  一直在邊上打醬油的魔神忍不住插嘴:“你就復活他唄,反正——”

  “還有一件事,”易風打斷了弟弟,沉聲問:“當初魔神封印被我揭開的時候,明明已經沒你的事了,而你還指使喪屍向我攻擊,這又是為什麼?”

  易天:“……”

  易天突然有種引火燒身的感覺。

  桀嶼卻很明確的知道只有□神才能起死回生,立刻毫不遲疑的把魔神賣了:“為了給您弟弟表現的機會,這也是我們事先商量好的,我只是按步驟來做而已。”

  易風:“……”

  易風回過頭,只見弟弟正全神貫注的眺望地平線,滿臉學術研究般的專注表情。

  這世上最難堪的就是你代表月亮聲張正義,聲張到一半發現壞事全是自己人做的,而且大家都知道,只有你一人被蒙在鼓裡。

  一貫聖母品性的□神都有點感覺不是滋味了,沉聲問:“門德拉?”

  易天一聽他這麼叫,立刻知道大事不好——千萬年前在天山的時候魔神留下了太多心理陰影,一聽哥哥開始叫自己名字,就知道麻煩又找上門了。

  他當即臉色一變,先下手為強:“又怎麼啦?難道討好你不對嗎?難道你當時區區一個身嬌體軟易推倒的人類能對付那麼多窮凶極惡的魔族喪屍還不用我幫忙嗎?難道你唯一的弟弟想表現下都罪大惡極不可饒恕了嗎?”

  “……”

  “是誰整天端著連個好臉色都不肯給自己親弟弟看的,要不是被你逼成那樣我至於跟別人串通嗎?還說是親生兄長呢!強迫自己弟弟去咬喪屍的親生兄長!”

  “……”

  易風現在知道魔神為什麼能跟儲智桀嶼勾搭到一起了,這兩人骨子裡壓根就是一樣的!

  “再說當初封印我的事你也有份!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當時就很討厭我!不,從一開始在天山的時候你就討厭我!你根本沒想過在地底待整整一千年是什麼滋味!”

  ……是因為怕你惹怒了其他神祇,我轉世後你日子不好過好嗎?再說這一千年你不要太逍遙,神識從封印里溜出來滿世界亂飛,你根本沒在地底好好待過一天吧!

  易風這種搶占道德制高點的思維方式完全是本能——他把阿爾薩斯因為發現弟弟要搶回神格而火冒三丈,一怒之下殺上天山,把魔神好好教訓了一頓的事情給全忘了。

  “有一個身為魔神的弟弟對你來說一定是恥辱對吧。像你這種道貌岸然的神,對一切看不順眼的事都要絞殺殆盡,還偏偏要頂著道德和正義的名頭,真是讓人作嘔!” 易天一不做二不休,指著哥哥怒道:“別以為只有你才能起死回生,惹毛了我親自上天山去把死神殺了,然後下冥界把十億亡魂全放出來!不信你試試看!”

  易風一腳把魔神踹出了十米遠。

  桀嶼在易天說“殺到冥界放出十億亡魂”的時候就有點躍躍欲試,眼下都快按捺不住了,緊緊握拳抵在雪地上,因為用力過大,十指上數不清的傷口都冒出了血。

  “沒用的,”易風毫不留情的打破了他的希望:“亡魂回來也只是亡魂,出了冥界的門,幾秒鐘內就灰飛煙滅。”

  桀嶼臉色瞬間完全絕望。

  易天搖搖晃晃從雪地上站起來,怒道:“又不是多大的事,幹嘛這麼折騰人?大不了我帶著屍體去冥界,我——”

  話音未落他反應過來,具有實體的東西是根本進不了冥界的,頓時惱羞成怒:“反正你不干,我拿刀逼著死神去干!本來就不該指望你,對你來說這世上凡人的感情就是笑話!”

  易風默然不語。

  “你整天想著當凡人,但凡人的愛恨你明白嗎?就算生命只有一次,但寧死也想讓另一個人活著的心情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寒風吹著哨子,從一望無垠的冰川卷上天空,消失在遙遠而灰暗的天際。

  易風望著遠處模糊的地平線,恍惚間想起很久以前弟弟那年輕、桀驁、時刻帶著狠戾和挑釁的臉。他總是做出匪夷所思的壞事來吸引注意,然後一被訓斥就立刻豎起全身的刺,故意應戰一般對自己大吼大叫。

  當時他只覺得這麼做很愚蠢,後來才發現,這貌似愚蠢的行為里,竟然隱藏著那樣熱切而卑微的期待。

  只是希望得到更多注意而已。

  只是希望被溫柔的對待而已。

  寧死也想讓另一個人活著,當初魔神殺上天山去搶神格的時候,也是抱著這樣的心情嗎?如果易風當真會死於眾神的陰謀,魔神也會不惜一切把他從冥界裡搶回來嗎?

  易風恍惚覺得好像能體會那種感覺,但又非常陌生。人類的種種感情對他來說就像隔著一層冰面的溫泉,眼看著冰面要破了,那溫暖灼熱的感覺卻讓他有點驚慌。

  “你今天要我復活憫之祭,而被你殺死的人,一家老小都被殺死了,誰來幫他們祈求一次復活的機會呢?”

  桀嶼面色慘痛,而易風只作不見:“冥界冰冷寂寥,橫死之人要受多年苦刑才能轉世,有些弱小的靈魂往往挨不到投胎就灰飛煙滅了。如果要讓這些靈魂復活,就必須有人代替他們承受千錘百鍊、刀斧加身之苦。”

  “我可以讓憫之祭回來,”易風頓了頓,說:“但我不會只讓他一人回來。”

  易天恍惚聽出點意思了,一想到冥界那些苦刑就不由得頭皮發麻,而桀嶼卻是難以抑制的狂喜。

  “我讓那些橫死的人都回來,而你卻要代替他們在冥界承受永無止境的錘鍊之苦。這是我唯一接受的交換條件,如果你不願意也沒關係,現在就可以帶著憫之祭的屍體走;看在你曾經幫過魔神的份上,我不計較你冒犯神祇的大罪。”

  這還是魔神幾輩子以來第一次聽見少言寡語的哥哥說出這麼一番條理清楚的話,當即就愣住了。

  桀嶼深深低下頭,抓著憫之祭的手因為用力過猛而劇烈的顫抖,“我……我願意,您可以現在就……現在就取走我的性命……”

  他那沙啞怪異的聲音裡帶著明顯的哽咽,滾燙的淚水滴落到雪地上,因為太多太猛,都融化出了微凹的小坑。

  易風沉默下來,在寒風中閉上眼睛,臉上神色微微有些頹然。

  易天不知怎麼感覺也很複雜,看他那高高在上的哥哥如今跟輸了一樣,便覺得很解氣,但解氣中也有點不忍,很想湊過去拉拉他的手,往他臉上蹭蹭。

  一貫囂張且彆扭的魔神當然是不好意思直接就上去的,正想著怎麼擺足了架子,再貌似不情不願的走過去,最後蹭一下趕快離開;就只聽易風問桀嶼:“冥界苦刑嚴酷是你所不能想像的,一旦承受不住就有灰飛煙滅的危險,而且你還要永遠毫無止境的承受下去——這你也願意嗎?”

  桀嶼用力抱著憫之祭的屍體,把臉埋在他冰涼的頸窩之間,哽咽得說不出話,只能連連點頭。

  “靈魂消散就是什麼也沒有了,連輪迴成豬狗牲畜都不可能了,這樣你也不在乎?”

  桀嶼還是點頭,半晌才顫抖道:“沒關係,我不在乎,我都不在乎……”

  易風想起那天和天山眾神對峙,聖奇亞臨陣反戈,命神問他難道為救加百利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嗎?聖奇亞說的也是這一句:沒關係,我不在乎。

  聖奇亞和儲智桀嶼就像光明和黑暗的兩個極端:一個是天山眾人景仰的大神使長,一個是魔界令人髮指的極惡罪犯;然而在面對這種極端生死的選擇時,他們的回答竟然都驚人的一致。

  易風突然想起易天,如果有一天他要用性命的代價來救自己,他也會說沒關係我不在乎嗎?

  “……你看我幹什麼?”易天色厲內荏的問。

  “沒什麼。”易風轉過頭,心說他肯定會的。

  憫之祭的屍體因為冰凍太久而受到了很大損壞,就算現在把靈魂招來也沒用,必須送到天山洗泉去泡一段時間才能恢復活性。

  儲智桀嶼依依不捨的抱著他親了很久,才一步三回頭的踏進了冥界大門。易風面無表情的在邊上站著,並沒有出言催促,只在他走進門裡的時候才冷不丁問了一句:“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不,我只感謝您。”

  桀嶼站在黑暗幽長的通道前,最後回頭看了憫之祭一眼,滿是淚水的臉上竟帶著笑意。

  “只要他活著,我就什麼都能承受。”

  黑色旋渦一般的冥界大門緩緩消失在寒風深處,時間和空間被急速扭曲,能量在空氣中震盪出一圈圈透明的波紋。易風沉默的看著那波紋緩緩消散,突然感覺肩上一沉:“哥……哥。”

  易天心裡早不把這個被自己意yín了幾千遍的X幻想對象當哥哥了,一聲正兒八經的“哥”叫得臉紅脖子粗,險些沒噎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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