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冷於冰看了看我的眼睛,欲言又止。

  “姐姐曾經告訴我,愛,就是可以為一個人放棄一切。我不明白你為什麼可以親手殺死一個深愛你的人。她,那麼愛你。其實,人才是最可怕的生物啊。”我的眼神剎時凌厲起來,手裡將鄱陽聖母給我銀針狠很刺向他。冷於冰措手不及,眼看就要給我取了性命。我忽然想起金蟬子悲憫澄澈的眼神,手停在半空,猶豫不決。

  冷於冰回過神來,一掌打在我的胸口,取出雷火珠直擊我面門。“無心,我原本已經你已經脫離妖道改過自新,沒想到你仍然執迷不悟。今日,休怪我無情了。”

  餘光瞥見躲在遠處觀望的鄱陽聖母拂袖離去。她沒有來救我,這也是預料之中的事情吧。其實早該想到她只是利用我來奪雷火珠的,區區《天罡總樞》又怎麼左右金蟬子的愛情?原來世間肯對我好的人始終只有兩個。姐姐死了,而金蟬子,他不愛我。

  我揚起嘴角,竟然笑出聲來。我既然生來就是妖,那為什麼還要脫離妖道呢?只能說我是一隻失敗的妖,連害人都不會。

  這時,竟又聽見那曾在我夢裡百轉千回的聲音,熟悉而遙遠,他自天邊踏霧而來,萬朵金蓮生華光。

  “無心。”他輕聲喚我,聲音疼痛而悲憫。

  我忽然羞愧難當,為自己的愚昧和罪惡。一頭撞向冷於冰手中的雷火珠,帶著飛蛾撲火的決絕。一串珠淚落在身後,折she夕陽晚照的餘輝,晶亮攝人。就如我那卑微的心,那一絲驕傲是僅存的美好。

  生命消失前,我看見他眼睛裡那抹濃重的悲哀。

  金蟬子,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究竟什麼才是緣分?緣分,不應該是上天註定的一段姻緣麼?可是為什麼我的緣分只是一個人徒勞的痴纏思戀?

  其實你是愛我的吧?只不過,那愛,是對世間萬物的博大之愛,浩瀚寬廣,宏量無邊。

  四。

  在金蟬子的庇護下,我的肉身雖死,元神卻沒有寂滅。

  極樂淨土。

  我聽見金蟬子的聲音,他說,因前有因,永永不能知其始。果後有果,漫漫不能測其終。是所謂無前無後,無始無終,變化無常。

  西天。

  “金蟬子,你準備好了你的法論麼?”如來笑問。

  “我突然不想論什麼了。”金蟬子說:“我永遠無法用語言來表述一顆樹的生長,一朵花的全貌。我只想問一個問題,生命的真義是什麼,請不要用語言來告訴我。”

  如來不再看金蟬,他從座邊拈起一朵花。

  金蟬子定在那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如來的大弟子迦葉卻在一旁微笑了。

  如來嘆道:“金蟬子,我本以為悟的會是你。迦葉,你可得我正法了。”

  迦葉上前跪倒。

  眾弟子皆唱法頌。西天霞光大盛,天空花雨紛紛散下。

  金蟬子仍立在那,如木雕一般,花瓣紛揚,他俯身跪下,說,我懂了。

  無心,這就是我們的前世。

  你就是那朵被佛祖用來點化我的花。我們之間的緣分其實很淺,卻因了你的執著而變得如此紛繁糾結。佛祖已派我轉生為人,下界去西天取經了。為的就是普渡世人,化解痴怨情仇。

  無心,保重。

  五。

  五百年後。

  我是西海龍王敖閏的三女兒,一條纖細幼小的白龍。自小喜讀佛經,靈慧過人。

  唐玄奘師徒四人去天竺取經,我央求父王讓我同去。父王疼我,親自帶我去求觀世音菩薩,菩薩笑著點頭,那笑容,意味深長。

  見到唐玄奘。他寬大的裟衣下露出象牙色的皮膚,長長的黑髮飄散在風裡,笑容清澈。我成了他的坐騎,白龍馬。從此與他相依相伴,不離不棄。

  只那一個眼神,我就知道他已經不認得我了。這一世,他只是個凡人,曾經所有都已在歲月的洪流中灰飛湮滅。

  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意猶未盡地懷念。

  沒有人知道,五百年前,白狐無心死時手中緊握的是西方廣目天王聖賜的金蓮。他曾說,它代表一個願望。

  我一遍又一遍地許願。我不要忘記他。來世,我要他與我相依相伴,不離不棄。

  願望實現了。我終於可以在離他最近的地方聽他輕聲嘆息,細語呢喃。只是,他已經忘記了那朵花,那隻狐,那個糾纏的無心,那個逐愛的女子。

  我想起極樂淨土巨石上刻的的那首詩,我想,我明白了金蟬子所說的萬法皆空。

  菩提本無樹,

  明鏡亦非台,

  本來無一物,

  何處惹塵埃。

  生命原來是一場盛大的幻覺。

  緣生緣滅時,都在幻中游。

  花落無痕

  一

  盛夏的雨夜,鏤花窗外電閃雷鳴,夜空中時不時出現一片亮白,雨滴砸落在大殿正中的玉石磚上,簌簌作響。

  我最怕打雷。蜷縮在桌子後的貴妃塌上動彈不得。心也隨著雷聲震顫著,雙手瑟瑟地抖。閉上眼睛,浮現在腦海中的情景卻是,許多許多年前,那個清澈如水的少年將我抱在懷裡,輕拍著我的額頭說,無痕,別怕,我在這裡。

  一道白光在窗外閃過,雷聲轟鳴,擊碎了我腦海中凌亂的幻影。我用手抱住頭,嚇得嚶嚶哭起來。

  這時,下一道雷聲來臨之前,紅木門忽然被人自外打開。閃電照亮他的頎長身影,來者錦衣金冠,清秀英俊,面如白玉。

  城晚走過來抱起蜷縮的我,愛憐地摩挲著我的肩膀,說,“無痕,對不起,朕來晚了。朕明日就開壇祭雨,教天下不要再下雨,不要再打雷了。”

  聽他這樣說,我也破涕為笑,輕捶一下他胸口,說,“皇上為我一人使得天下大旱,那豈不是個昏君了。”

  城晚也笑,輕輕捧起我的臉,細細端詳著,目光里似有如許深情,說,“你這般天姿國色,也值得朕為你做一次昏君。”

  我紅了臉頰,剛欲分辯,他的唇已然壓下來,迫人如柔軟。

  二

  城晚他一直不知道,我為何那樣怕打雷。

  初入宮時,我還是小小的狐妖,我不懂得掩飾自己,所以或愛或恨,全憑一己之願。

  還記得那時初見。

  璃國的宮裡,有天下最華麗的梨花台。若有人在春日起舞,四方會有花瓣從天而降,紛然似雪。

  原本這一切都只是聽說,今日親眼見了,才知這璃宮裡的靡麗壯觀不是市井傳言可摹畫之萬一。

  此時已是正午,陽光愈加毒了,當頭照下來,人的影子幾乎消失不見。我皺了皺眉,偷偷繞開領路的公公,轉身走到長廊下的陰影里。

  今日是夏至,此時又是中午陽氣最盛的時候,像我這樣道行淺的小狐妖,走在日頭底下,是會映出真身的影子來的。

  廊下陰涼,一眾女子的身影漸漸遠去,我嘆口氣,卻也無可奈何。皇宮這麼大,一時半刻又走不了,怕是要誤了今日的選妃。回過頭,卻撞到一個人懷裡。

  他身上有陌生而高貴的香氣,刺得我鼻息生疼。

  後退一步,皺著眉頭仰頭看他,那人有高而筆挺的鼻樑,唇邊掛著一絲探詢的表情,蒙著眼,正用手摸索著前方,聲音溫和,口吻卻不覺的高高在上,說,“你是書三?哪個宮的?送我去梨和宮。”

  我卻有些好奇,說,“你把布摘下來不就看見了?這樣裝瞎很有趣嗎?”

  他一愣,似是沒想到我會這樣問,隨即一笑,說,“不成的,香樂公主看到了是要生氣的。”

  “香樂公主是誰?你幹嘛那麼聽她的話?”我歪著頭,張口就問。脆生生的,心裡只是覺得他這做法很荒謬,卻不知道,在這人人謹小慎微的宮裡,我的問話聽起來更加荒謬。

  他頓住,唇邊露出不可理喻的表情,忍不住揚手摘掉面上的布條。

  竟是比文希更加俊朗的一幅面容。一雙眸子閃著盈水的棕色,我有一瞬間的怔忡。莫名有鍾似曾相識的感覺,又說不上在哪裡見過。

  輕風拂過,粉白的梨花花瓣紛揚似雪,他望向我的一剎那,眸子一震,臉上有震驚,又似是驚喜。

  我眨眨眼睛,說,“你不蒙眼睛的樣子更好看。”

  他沒有說話,只是那樣地看著我,很久很久。

  許多許多年後,我依然記得那個陽光明亮的正午,廊下的陰影里,梨花滿天飛舞,他低下頭來看我,雙眸仿佛凝住了時光,悠遠而綿長。

  三

  很快我便得知他的身份。璃國的皇太子,連城晚。那一日的選妃,就是為他。

  香樂公主是他同父異母的姐姐,與城晚關係最好,也最得皇上寵愛。那時城晚問了我的名字和住處,說明天日落之前會來接我。

  我拈著絲帕,站在樹下,夕陽紅暖,迎來的,卻是一個容貌美艷的女子,一襲芙蓉金紗衣,眉心點著五瓣梅花。

  “你叫無痕?”她身後跟著一眾隨從,我獨自倚在牆下,更顯得身影單薄,她揚著下巴,驚艷過後,眼中透著一鍾凌厲的冷漠。

  “與你何干?”我在冰海雪原自由慣了的,哪曉得拜高踩低,卑躬屈膝才是宮裡的生存之道。只道自己不喜歡這態度,白她一眼,不甘示弱地說。

  還未看清她的表情,一個耳光已經甩過來,我栽倒在地上,昏天暗地。

  “賤人,天姿國色又有何用?我要你此生再見不到城晚!”香樂公主狠狠地說,眼中昭然的妒恨,那股怒火中的占有欲,遠超過姐姐對弟弟的依戀之情。

  宮中像我這樣的秀女有很多,還未有機會面聖,便已經被打入冷宮。

  寒冷黑暗的宮殿裡,我坐在角落裡,哪裡受過這樣的折辱,心中已是怒極。幾次扣動手指,可是想到蓮若的話,雙手還是漸漸垂了下去。

  我記得她臨走時囑咐我說,在人間是不可以使用妖術的,否則就會被宮廷法力高強的法師發現,狐妖的下場通常是,被綁在干木之上五雷轟頂,永不超生。無痕,你記住,在宮裡你所能依仗的,只有容貌而已。

  可是我卻忘了問她,在這黑暗的冷宮之中,縱使容貌再美,無人可見,又能如何?

  幽幽黑暗中,往事如煙在腦海中重現。還記得那年,我與莫風重逢。

  我是火狐,蓮若是白狐,與我自小一起長大。我曾經以為,我一生就這樣,跟她在雪原上縱橫馳騁,無憂無慮地度日,直至老去。可是有一天,她帶來一個玉樹臨風的少年,說,無痕,你還記得莫風麼?

  我瞪大了眼睛,滿手的松子掉落一地,皚皚白雪中,他微笑地走向我,如許多年前一般輕拍我的額頭,說,小東西,我說過我會回來找你的。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