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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喬哥兒那時跟我說過的話我還記得很清楚,要我們匡正世間不平事。起初我想得很簡單,是善便護,是惡即斬,但喬哥死後,真到要為他報仇時,我才發現並不是我有過人的武學就能出去大殺天下的。你們抬頭看看,密宗的深層、隱世的方士末裔、前朝的西魔教、內外百家至今未露頭的那些個高手們,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就得看著你們挨個兒下去陪喬哥兒去。”

  她說的這段話,讓周圍的兄弟們都是一嘆。

  “盟主也別難過,兄弟們的命里都有你一份豁命的恩情在,死了也不會怨你的。”

  衛將離搖頭道:“生就是生,死就是死,死了的人再也不會回來了,這是鐵打的道理,那些拋頭顱灑熱血的,只不過是無關的人拿來尋求豪情的臆想。”

  閒飲稍稍冷靜下來,喝了半壺酒,道:“我也不是說非要叫你繼續打打殺殺的,你總要給我們個說辭,你那同門就這麼可怕?”

  “聽過淮南蔣宗泰嗎?”

  “聽過,好像是個挺有名的佛門家修士,跟淮南的名門望族都關係不弱。”

  衛將離把桌子前的一張紙飛到他面前,道:“殺了他的就是淮南的名門望族的一些世家子,這些人家裡可都是有官身的,動手之前也沒個計劃,一群密宗狂熱信徒在一起喝了頓酒,就提刀滅了蔣宗泰滿門,說是為了毗盧遮那尊者。”

  “毗……什麼?”

  “梵語裡如來至高身的意思,密宗以此代稱大日如來尊佛在現世的代行者。”

  大日如來,一聽這四個字江湖人本能地就想起了密宗至高心法,他們聽說過或見過的、實際上有戰績的天底下就只有一個人。

  “說的是白雪川?”

  “你可別以為他單單是一個我們加起來都打不過的人。”

  “……你說這個單單我們就已經很力不從心了。”

  衛將離眼神認真道:“我雖然成日裡跟著他廝混的時候不覺得他有多想建立一個教派,但事實是如果繼續放他在江湖上四處浪,顯然也不是什麼好兆頭。密宗勢力漸弱,那些對其喪失信任的信徒必然要將視線放在白雪川身上,很有可能在他都不知道的情況下那些人自己先建立一個新密教。”

  ……這就玩得大了。

  閒飲愁道:“白雪川本人是怎麼想的?”

  衛將離:“我是覺得他現在腦子裡就剩下兩件事,一件是跟我成親……”

  閒飲:“哦,恭喜,另外一件呢?”

  衛將離:“毀滅世界。”

  閒飲果斷道:“你還是趕緊去和親吧,下任盟主我們晚上喝個酒划拳決定就好。”

  衛將離又道:“那怎麼行,你們不交紅包本盟主死不瞑目啊。”

  “滾滾滾,要紅包可以,先把你搶我這麼多年的好酒吐出來。”

  插科打諢過後,兄弟們都笑了起來,一開始還在熱烈討論婚事怎麼辦,是扛狼牙棒開道還是打兩頭熊瞎子做嫁妝,後來話題就歪了,有人聽說白雪川認識傳聞中的西秦第一美人梅夫人,強烈要求衛將離成婚時一定要把梅夫人請來,他們要當場比武獻身云云。

  大齡單身老男人們聊得起勁,有過逃婚史不那麼想脫單的閒飲就被衛將離拉到一邊。

  “你還沒說你一開始怎麼發那麼大火呢,北邊出什麼事兒了?”

  閒飲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低聲道:“你知道北邊的秦渭長堤潰壩了嗎?”

  “聽說過,不過下游沒有什麼百姓聚居,不是沒出人命嗎?”

  “是沒出人命,但你得知道,秦渭長堤是用來為秦州、玢州的糧田蓄水澆沃用的,那些狗官和密宗勾結在一起,竟然拿修堤壩的錢去蓋什麼破廟。現在秦渭長堤蓄了三年的水一下子被放光,下游今年秋的糧都爛在地里,來年春耕時萬一有旱情又無水可用,到時候的饑荒可就不是我們能想像的了。”

  “有這麼嚴重?”

  閒飲拿過旁邊的紙筆寫到:“我又走訪了涼州、金州、閬州三個地方,發現他們那裡都在官商勾結,放出謠言說明年朝廷要壓糧價,並大肆收購糧食,到時候他們只能顧得上自己和軍隊,恐怕整個北國的百姓都要遭殃。”

  衛將離此時還未覺得糧荒之事可能與自己有關,只有些憂慮道:“那我到時要是走了,這些關乎百姓的事,你們能應付過來嗎?”

  “能不能應付到底要看朝廷的想法,我們當然是能幫則幫,再多的……江湖人到底還是有所局限,要看朝廷的動向。”

  衛將離嘆了口氣,道:“真是多事之秋,這樣吧,我這邊可以推晚一些,把要掃除的大小勢力都理一理,到明年春上再退。”

  隨後的日子意外地很平靜,密宗原本已經蔓延到西秦東部的勢力慢慢開始回縮到國都附近,甚至於解除了六個州的所謂“香火稅”,清濁盟在百姓心目中呼聲日重。

  十二月二十五,無雪之冬。

  衛將離騎著月神剛出了城門,便遇上了一個戴著帷帽的僧人。

  “過幾日就除夕了還在外面晃蕩?密宗不過年的嗎?”

  曾經的密宗十大法王里,五個跟她打過,九個跟她對罵過,只有這個長得有點像女人的寶音王,既沒和她打過架,也沒和她斗過嘴,看起來好像沒脾氣一樣。

  “衛盟主見笑,貧僧是聽門人說北地災情嚴重,聽聞衛盟主也要去北地視察災情,便厚顏在此相候。”

  “明知道是在窺探我的行蹤,還敢貼上來,臉是挺厚的。”

  衛將離懶得理他,拍馬就走,寶音王卻追上來道:“貧僧知曉衛盟主對密宗素來有所怨恨,但如今情況不同,北地災荒已蔓延至邊關,我們當先放下江湖恩怨,助百姓渡過難關才是。”

  “話倒是好話,但從你密宗嘴裡說出來,我怎麼聽著瘮得慌呢。”

  “恩怨先放在一邊,貧僧有一問,衛盟主想去視察災情,是走東邊的兆陽道,還是西邊的崤山道?”

  “自然是兆陽道,途徑六個州,能看得多一些。”

  寶音王嘆道:“衛盟主有所不知,兆陽道所涉六州刺史因潰堤一案查出來有所貪瀆,此刻為了應付巡查官員,兆陽道的災民已被驅逐,你若去了只怕見到的無非是一些百姓安居樂業的偽飾。”

  這話倒是有幾分中肯,衛將離道:“所以現在想看災情如何,是要去崤山道了?”

  寶音王垂首道:“盟主若不嫌,貧僧願代為引路。”

  衛將離擺手道:“別,我嫌,多謝你的提醒,但我勸你別跟著,我脾氣爆,惹怒了我我是會無端打人的。”

  “衛盟主原來是會因為恩怨偏見置百姓於不顧的人,算是貧僧走眼了。”

  衛將離不禁多看了這人兩眼,冷道:“少來這一套,事出反常必有妖,想說什麼就直說,別浪費我時間。”

  “說是為考察災情,實則是貧僧想與衛盟主討論一出救世之方,能解當下燃眉之急。”

  “有話直說。”

  “不,說來話長,還請衛盟主親眼見過何謂人間地獄,貧僧才敢妄言。”

  ——人間地獄?

  ……

  “師尊敬啟——

  弟子不孝,年少耽於釋道,見民生有安樂之家,惘然有所悔。經此波折,心魔漸生,日日不能自已,幸有將離相伴,不懼天魔擾心,故與將離二人皆有同心之想,待正月十五夜,攜妻同歸天隱涯。若有門規相違之處,望師尊棄陳規而從天情,弟子感懷萬分。僅此奉聞。”

  筆墨落定,待墨痕風乾的間隙,一朵微枯的梅瓣自窗外飄落在桌邊,窗外響起馬蹄聲,不多時,一個信使走到窗外,問道:“可是白先生?衛盟主讓小人來替她帶個話。”

  輕輕捏起那片唯余殘香的梅瓣,白雪川將之放入筆洗中,待它風雅地浮起,方道:“她這回又是因什麼事要拖過十五了不成?”

  “白先生誤會了,這回不是拖,是定了,等到她視察北邊的災情回來,把事情都交接給盟里,就回來。”

  “哦。”毛筆在筆洗里輕輕掃著那片梅瓣,白雪川唇角微揚,道:“她不會單讓你來說這些,還有呢?”

  “這個……”信使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盟主還說,要您帶一包這邊當地特產的梨膏糖,遙川那兒的口味沒這個好吃。”

  ……他就知道。

  莞爾一笑,白雪川起身將信紙折進信封里,遞給信使道:“煩請倒時轉告貴盟盟主一聲——但有所命,不敢不從。”

  第一百一十五章 溯·無妄之劫

  ——你見過天災嗎?

  ——那是一片連枯糙都會餓到吃人的地獄。

  有力氣哭的人都逃走了,只剩下一些躺在千瘡百孔的田埂邊看著昏黃天空的餓鬼。

  ……這才兩個月啊。

  一路上不知有多少次,那些饑民見到高大的月神,不顧一切地撲了上來想要撕下一塊肉。待到月神本能地踢翻了一個想要拿鏽鐵片刺它眼睛的饑民時,那饑民很快就被後面的眼冒綠光的人拖走,衛將離回馬去救那人時,那人已經被咬得只剩下血肉模糊的軀幹。

  衛將離原本因即將要退隱而略顯散漫的心情凝肅起來,她甚至罕見地感到一絲畏懼——這不是她生活過、熟識的世間。

  天災將人世間最猙獰的一面展現在她眼前,什麼江湖豪情、什麼還人間朗朗乾坤,都在一聲苦過一聲的悲吟中遠去……

  “衛盟主見景象,可有與貧僧同感?”

  “……這地方我三年前來過,當時練功練得走了氣,被揚刀門的餘孽追殺,是這邊一戶老夫婦救了我,我想去看看。”

  往北走了三十里,便是華源山,衛將離記得上次來時,這裡的水車剛建好,晨起日暮時,能看見層層疊疊的梯田漸漸新發出喜人的綠意,她就坐在樹下,聽著牧童的短笛,過了一日又一日,困於回憶的心魔漸漸平復。

  恍如昨日的山河如今入眼已是一片枯槁,馬蹄踏過的土地里露出腐蝕的森然骨骸。

  衛將離不敢去猜想,時快時慢地走過村落前的道路,等到聽見有人疲憊的哀吟時,才加快了腳步。

  村口的老柳樹下躺著一個正剝了一半樹皮的人,似乎是因為缺水而昏了過去,衛將離忙拿出水囊讓他緩過來。

  “現在怎麼樣了?”

  那人伸出顫巍巍的手抱住水囊,猛飲了幾口,乾裂的胸腔緩了過來,渾濁的雙目看清了眼前的人,掙扎著坐起:“衛、衛姑娘,是你嗎?”

  “是,現在村里還有多少活著的?柳家的人呢?”

  “有、有!”

  那人爬起來,嘶聲喊道:“衛姑娘來了!我們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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