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好啊,就去那裡。”春荼蘼果斷揮手。

  “小姐慢行。”衛婆子趕上幾步,“要到那家好店,會經過一個食市,專門賣各種食材和蔬果的,有點雜亂,不如由奴婢前頭帶著點路,讓侍衛大人們跟緊。”

  春荼蘼點頭,一行人就轉了個彎,橫穿一個食市,奔衛婆子說的那家店而去。不過,就算是普通的食市,春荼蘼路過的時候,也逛得津津有味,前行的速度就有些慢。直到,完全停止。

  西域多牛羊肉,少有魚類、因為信仰的關係,豬肉絕跡。素食方面,以面為主,白米是極少的,水果算豐盛,味道也香甜,可蔬菜卻是稀罕東西。春荼蘼現在每天有白米飯吃,完全是得知她要來後,家中長輩費盡心機囤來的。加上春青陽閒賦在家,種了一園子的菜,雖說因為水土關係,長得不太好,好歹菜量盡夠。

  而此時,這食市上居然有賣菜的。菜的賣相比春青陽種的還不好,只能勉強看出是菜,而不是路邊生的野糙。

  重要的是,賣菜的人。正是她們,令春荼蘼停步不前,就站在食市當中。

  那是兩個姑娘,唐人,漢民、年紀大的比春荼蘼大一兩歲,年紀小的又略比她小。兩個姑娘身段苗條,穿著胡服,衣裳很舊了,但漿洗得乾乾淨淨,也無破損之處。頭髮沒有像大唐姑娘那樣梳髮髻,而是編成一條麻花辮子,也無頭飾,在辮梢綁了紅綠兩色的珠子,一看就是便宜貨。她們的皮膚有些黑,卻是曬的,而不是天生黑,只是因為年紀輕,半點也不粗糙。重要的是,這兩個姑娘是春荼蘼認得的。她對她們並沒多大的情緒,可她們卻視她為仇人。

  杜氏姐妹,含煙、含玉。

  三人相見,齊齊愣住。

  “怎麼是你?”杜含煙從鋪在地上的氈墊上跳起來,就像屁股被蟄了似的。

  她還像從前一樣,是個沉不住氣,壓不住話的性子。苦難,並沒有教育到她。只是打擊了她的氣焰,卻沒讓她學聰明些。說這話時,她臉上滿是驚詫、憤恨還有恐懼,甚至還使勁揉了揉眼睛,以確定自己不是眼花。

  隨後,看到衣著光鮮,身後跟著奴婢護衛的春荼蘼,就露出羞憤的神色來,看起來嚴重傷害了自尊。恨不能找個地fèng鑽進去。

  幾年前,作為奉國公府的嫡小姐,她還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看不上從鄉野長大,還要上公堂。執賤業的春荼蘼。可現在,人家倒成了國公府的真正小姐,被皇上看中,將來必能嫁個貴婿,還四處逛街、遊玩、買東西。再看她們姐妹,不得不沿街賣菜,衣著像最貧賤的貧民。那雙手更是見不得人,因為勞作而粗糙了。

  再過幾年,她們姐妹能嫁給誰?頂多就是販夫走卒,還未必有人看得上。畢竟。她們現在是罪人之身,就算脫了身,也是奴籍啊。

  曾經她們姐妹高高在上,全大唐除了公主。就數她們最尊貴,俯視著別人。現在呢。卻被人死死踩在腳下。若彼此不見面倒還罷了,她好不容易從想死的境地中活了過來,卻遇到最不想遇到的人,被看到最不該被看到的一面。早知如此,當初為什麼不死了?

  反觀杜含玉,城府深多了,難堪之色轉瞬即逝,只是那平靜和高貴的樣子有點僵硬,顯然也維持得辛苦。杜含玉不斷告訴自己,不能低頭,不能示弱!人生際遇,風雲變換,誰能肯定她的一生就到此為止?也許以後,反過來再看如今的狼狽,不過是過場。而春荼蘼的風光,不過是個笑話!

  “這話,我還想問你。”春荼蘼不看杜含玉,而是對著杜含煙。至少這個驕橫跋扈的、曾經的長安貴女無大惡行,而今也受了懲罰。不似另一個,總像躲在暗處的毒蛇,平靜得可怕。

  “我沒記錯的話,你們不是被發配嶺南?”嶺南和西域,差得太遠了吧?

  “你管!你管得著嗎?”杜含煙尖叫,“你害了我家,你也一定不會有好下場的!”

  “你這賤婢到底是誰?敢這麼和我們都護府的大小姐說話!”衛婆子一聽就上來喝斥,“對上不尊,你信不信被趕出龜茲城?”好吧,這有點仗勢欺人,可為什麼聽著這麼順耳?

  “你!”杜含煙指了指春荼蘼,到底不敢再說什麼,掩面痛哭著跑走。

  春荼蘼冷眼旁觀,杜含煙激動的跑走後,杜含玉八風不動,穩穩噹噹仍坐在氈墊上,一點站起來行禮的意思也沒有。衛婆子生氣,上前要教育教育這不懂禮數的民女,春荼蘼攔住。

  “你這般有恃無恐,看來有正當理由改換了流放地。”春荼蘼聲音輕緩,聽起來溫和,卻毫無溫度,有一種拒人千里的冰冷,好像,她們不是同一世界的人。

  “其實我對你們姐妹不感興趣,所以你不用裝鎮定。”春荼蘼繼續說,但又語氣一轉,“我來龜茲那天,全城轟動,我不相信你沒有聽說。但你沒告訴你妹妹,想必也沒告訴你哥哥,定是以為咱們的生活再沒有交集的地方,卻沒料到命運真惡趣味,就讓我們遇到了。”

  “交集不交集又如何?”杜含玉冷哼,“食不過一碗,寢不過一丈,得意什麼?”

  “你真正能這麼明白清醒才好。”春荼蘼連冷哼都欠奉,一轉身,走了。

  “盯著她。”走出幾步遠,春荼蘼吩咐。

  封況立即點頭,把春六小姐賣的東西全卸在一名暗衛身上,快速離去。

  第一百零八章舅舅是土豪

  春荼蘼一行人到了那家食肆,本來衛婆子還忐忑不安。就算她是好意,可是讓小姐遇到不開心的事,也是她的罪過啊。可等上了菜,她發現小姐完全沒受影響,食慾相當好,這才把一顆心放下。

  春荼蘼並不是裝,而是真的把這件不愉快的事,暫時扔到脖子後頭去了。難道要為了討厭的人影響了自己的胃口?那才叫得不償失,那才叫笨。她的兩個貼身丫鬟早受了她潛移默化的影響,也同樣不被杜氏姐妹的突然出現而煩惱。主僕三人吃完,又興致勃勃的去逛別處,直到天近黃昏時才回了大都護府。

  還沒進門,就讓郭氏的丫頭桃兒叫了去。進了郭氏的屋子,郭氏開門見山地道,“眼看快吃晚飯了,怕你娘等你,我就長話短說。”說著,指了指一個尺長的小箱子,“你父親怕你出去缺少花用,叫我封一百銀子給你。我琢磨著最好給碎銀子,不然兌換了也麻煩。你這就叫丫頭搬回屋去,也不用跟你爹說。”話里,爹和父親這兩個稱呼分得清楚。

  畢竟在外人眼裡,春大山只是養父,白蔓君是繼養母,關係隔得遠。但因為春大山將她養大,她都沒改姓,所以住在春家那邊也勉強說得過。

  “謝謝郭姨。”春荼蘼也不客氣,吩咐小鳳抱起箱子,“那我先回去吃飯,明兒一早再過來說話。”

  家裡讓白毓秀折騰窮了,勉強支個空架子。雖說窮家富路,出來時在白敬遠的威壓下,葛氏預備的路費倒不少,外祖父也不知從哪弄來兩百銀子給她押腰壯膽,到底她不敢太揮霍。但現在不同了。三舅舅是土豪啊。而她未必真的花這些錢,卻不能不收,不然倒顯得外道,所以她沒多說,高高興興的收下。婆婆媽媽的事,她也從來不做。

  晚飯後,封況回來了。

  西域比大唐的風氣還開放,只要身邊有人侍候,把外男叫進內宅也是沒關係的。所以。春荼蘼在自己住處的一樓客廳見了封況。

  “杜含玉一直在食市里,賣完了菜後才離開。我遠遠的墜在她後面,親眼看她進了一處宅子,開門的正是杜含煙。”

  “你也認識她們吧?”

  “她們還是長安貴女時,又是前皇后的侄女。倒是經常入宮的。”封況老實地答,“春六小姐,你絕想不到,她們住在哪裡?”

  “總不成是這條街上吧?”春荼蘼開玩笑道,因為這條街上住的全是大都護府的官吏及其家眷們,算是安西公務員一條街。

  哪想到,封況卻點了點頭。“正是這條街,只不過在街的盡頭。”

  大都護府在整條街的中央,周圍的房舍,規格和占地依次遞減。如果是街的盡頭的話,應該是無品小吏的宅院。

  兩個發配到嶺南的姑娘,怎麼會到西域,而且是重要的安西四鎮做了小吏的家眷了呢?

  這個疑惑沒有多久就解開了。第二天一早,春荼蘼才吃過飯。就有人來報,說外頭有故人想見見春六小姐。

  故人?春荼蘼心中有些預感,所以沒在自己屋裡接待,而是到了專門的待客廳。

  “春六小姐,一向可好?”杜東辰轉過身來,微笑。

  正是早上陽光最好的時候,他站在台階下面安靜的等,陽光透過院中那棵大桑樹,照在他身上,斑斑駁駁的,明明他還那麼年輕,明明陽光那麼溫暖明亮,卻令他有一種被時光做舊了的滄桑感,淡淡的發黃,好像是很久前認識的人,很久前打過交道。

  他瘦了很多,但肩膀平直,倒比他當長安貴公子時更挺拔些。身上穿著一件半舊的灰色圓領瀾衫,黑色圓口布鞋,身上半點佩飾也無,就一個糙編的像是中國結樣的腰間掛件,倒也別致有趣。下巴上青青的一層,臉有風霜之色,滿身落拓,只那雙眼睛還透著驕傲與明澈。

  杜東辰變了,挫敗鍛鍊了他的心智,這樣的他,倒讓春荼蘼有幾分高看。

  “在安西遇到你,真是很奇怪。”春荼蘼直率地道,但面帶笑意,“請進屋說話吧。”

  “當不得小姐一個請字。”杜東辰很謙恭,是發自內心的,不是巴結,不是諂媚,因為並不讓春荼蘼感到難受。

  春荼蘼也不多禮,率先進入待客廳,小鳳和過兒奉上茶,之後一左一右,像門神似的站在春荼蘼身後,好像杜東辰會傷害她。

  封況也守在門外待命。

  杜東辰失笑,“看來,人們以為我把小姐當成仇人呢。”

  “難道不是?”春荼蘼挑眉。

  “天作孽,尤可為。自作孽,不可活。”杜東辰如今的氣質中少了浮誇,給人一種很實誠的感覺,“我恨過春六小姐的,恨你智計百出,設下陷阱,在公堂上壓得我抬不起頭來,又迫得我杜家自認首惡。我恨過的,我真的恨過。你不僅使我傷了男人的自尊,打擊我身為國公府繼承人的驕傲,還令我全家落敗,親長橫死。”

  “可是呢?”

  “可是我在發配的路上,看了太多事,吃了太多苦,就明白了太多道理。站在血腥之路的頂點,早晚也是身首異處的下場。你說得對,我痛惜我一家數十口,可朱家呢?斷根滅族,這是該我杜家還的。”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