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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一身緇衣,頭上戴著帽子,背影纖瘦,阿木沙禮先是一怔,轉而認出那人的身影,正是術祿無二,不由驚道:“術祿!你這是做什麼?”

  術祿自費英東亡故後,便去求了祖父乞歸娘家,國歡提出願意接納和恩養新寡的妹妹,只是當時瓜爾佳家怕外人說他們薄情寡義,怎麼也不肯放術祿歸家,只說待喪事結束,必按規矩轉房婚配,少不得會在費英東的幾個兒子裡頭挑個人出來娶了術祿。

  術祿心中百般不願也無濟於事,生不如死地在瓜爾佳家裡又待了半年。這半年裡,先是袞代盜竊宮中財物,緊接著阿巴亥與代善之間又惹出一堆的是是非非,努爾哈赤綠雲罩頂,氣得驅逐的驅逐,休棄的休棄,與妻子們較真完,又得一個個敲打蠢蠢欲動的兒子們,這麼樁樁件件折騰,哪還有閒暇顧及一個失怙的孫女。瓜爾佳氏眼見術祿不得寵,家中已娶的妻妾自然也不肯丈夫娶了術祿讓出中饋大福晉之位,枕邊風吹的呼呼響,如此一來,到最後誰也不曾提起要娶術祿,而術祿在瓜爾佳家生活愈加艱辛,她原是精神不濟,這麼一被排擠磋磨,沒多久便病倒了。

  抓藥費錢,養病更費人力……瓜爾佳氏的那些個爺們福晉都視術祿為廢物。彼時國歡與阿木沙禮剛剛和離,便藉口提出家中無主母,想接妹妹回家幫忙照料內宅。瓜爾佳氏巴不得送術祿走,於是術祿終於脫離了瓜爾佳氏,住到了國歡家中。

  阿木沙禮也曾聽聞術祿歸家後頗有些形槁心灰,足不出戶,在居室內拜起了佛祖,日日茹素念經,但耳聞遠不如親見。

  這會兒術祿就跪在自己跟前,充耳不聞,只顧閉著眼敲木魚,雙唇嚅動不止。

  她連喊了兩三聲,術祿似把一段經文念畢,稍稍停頓,方才緩緩睜開眼來。屋內光線充足,只是煙霧繚繞,讓這一切顯得不太真實,術祿臉色泛白,眼波無痕,真真似已化作方外之人。

  阿木沙禮忍不住倒抽口冷氣,蹙著眉在她身側慢慢蹲下身去,視線與對方持平:“術祿,難道你連我都不認得了?”

  術祿唇角微動:“我自然是認得你的。”手中木魚槌擱下,佛珠長長圈在掌中,她從蒲團上起身站直身,面容平靜,“難得你來看我,何事?”

  “我……”

  術祿走到南炕邊,脫鞋上炕,指了指炕桌對面的位置,示意對方坐。

  阿木沙禮見術祿神情平靜,但一言一行,舉止間添了人氣,比方才仿佛隨時要坐化在佛像前的樣子要好多了,不由暗暗鬆了口氣,上炕落座。

  術祿從暖窠子中提了茶壺,倒了杯茶給她:“只有水,我不喝茶葉。”

  阿木沙禮捧著杯盞,水已不熱,冷冰冰的讓人毫無飲酌的欲望。

  兩人默默靜坐著,彼此誰都不再開口說話。

  直等得了一炷香燃盡,阿木沙禮方才猶豫地說:“我要嫁人了……”

  “哦,那恭喜你了。”術祿並不吃驚,語氣淡然平靜。

  “你早知道了?”

  她搖頭:“我住進這院子便從來沒出去過,只有一僕婦一日送兩餐進來,她不會與我說話,我也不需要她跟我說什麼。”說話間,她回眸瞥向牆上的佛像,“有佛祖在,便已足夠。”

  第十八章

  阿木沙禮微微一滯,沉默良久後方道:“你就沒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你需要我對你說什麼?”

  “我以前……”她眼神略閃,心裡說不出是何滋味,“以前……”

  “你我幼時曾是知心夥伴,之後……你疏遠於我並沒有什麼不對,是我阿瑪對不起你才是。”術祿沉吟回憶,面上卻依然平淡如水,並沒有任何怨懟之色,反添了些許歉疚,“我並不奢求你能原諒我阿瑪,雖然他已付出了代價,即便因為他的行為,使得我們做子女的都受到了牽累,但我依舊不恨他。我也不恨任何人……阿木沙禮。”她誠懇地拉住好友的手,“你可以不用原諒我阿瑪,但我依然希望你能放下心頭的怨恨,我希望你以後能過得幸福,我知道二哥也是這樣希望的……”

  阿木沙禮心頭泛起微微酸澀,不由扭開頭,目光閃避。二人之間的氣氛一時凝結,過了好一會兒,為了打破尷尬,阿木沙禮目色閃爍地四下遛了圈,訥訥地道:“這院子倒是清靜,我竟是不知家裡何時修了這麼處好地方。”

  術祿懂她的意思,便也順著話題說:“這原是八叔的院子,院門原是朝東開的,八叔搬走後原來的宅子發售了出去,不知怎的卻將這一進小院辟了出來贈予二哥。我見這院子清靜,便搬了來住……”

  阿木沙禮輕輕推啟窗fèng,清新的空氣滲入的同時,窗外一點透綠也映入眼帘。有那麼一瞬,神志被這清幽冷沁的小院景致所迷,術祿的聲音似乎也遠去了,聲聲絲絲猶如散逸於空,直到窗外的那絲冷風撲面襲來,那股寒意令她不禁打了個寒顫,方才恍然驚醒,突兀地脫口道:“這裡住的不是四貝勒的三個福晉,難不成是那個外頭接進來的扎魯特博爾濟吉氏?”

  術祿的表情卻未見驚訝,神情淡然,眼睫低垂,鼻息似有若無的“嗯”了聲, 並不做任何敘述。這令阿木沙禮本就驚訝的心思更添了一份震驚,思忖良久,方喃喃道:“這個扎魯特博爾濟吉特氏真是好本事……”

  傳聞皇太極早年寡淡女色,子嗣不豐,但他素來人品端方,在子侄輩眼中備受推崇,沒想到他背後竟也有寵幸女人到不分妻妾的糊塗行徑,瞧瞧這院內修葺擺設眼下雖搬得僅剩了個空殼子,卻依稀能想像出往日的靡靡奢華。

  阿木沙禮的眼界非女真尋常婦人能及,她被國歡教養得見過不少世面,這個院子格局清幽,別說關外少見,便是放到北京城也極是精緻稀罕的。

  她思慮越深越覺蹊蹺,心中直覺有種隱隱不安透了出來,可到底是哪裡不對,她卻始終摸不著邊,一時愣怔發起呆來。

  術祿如今是個悶葫蘆,阿木沙禮神遊太虛,她也不開口阻擾,手裡捏著串佛珠,一顆顆的撥弄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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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木沙禮去了術祿院子後許久未出,這樣突兀又異常的情況令一貫柔順沒脾氣的松汀不免也漸漸生出一絲怨懟。她原還滿心期盼著阿木沙禮只是打著拜訪術祿的藉口實則是來找國歡敘舊情的,沒曾想足足等了一個多時辰方才聽到小丫頭稟告說阿木沙禮從小院裡出來了,卻並沒有往正屋來,而是直接出了宅門,坐上馬車走了。

  松汀呆愣了半晌也沒能緩過神來,直到達春怒氣沖沖地拔出腰刀,目眥盡裂道:“這般無情無義的女人,若非二爺……真想一刀宰了她!”

  刀刃鏗鏘的出鞘聲驚醒了松汀,那一瞬她那張呆滯的臉上滑過一絲悽然決絕,也不知道她從哪冒出來的力氣,突然撲過來將達春猛地推了一把。達春沒提防被她撞得一個趔趄,險些被手中的刀刃抹了自個兒的脖子。待要叱責時,卻見松汀似陣旋風般的刮出了門口,步履踉蹌卻奔得奇快,眨眼間便沒了身影。

  松汀使盡力氣跑出門時,遠遠看見街道二十丈開外正在加速奔跑的馬車,她喘著粗氣發足猛追,眼見得馬車速度越來越快,她力有不及,不由悲從中來,大哭嘶喊:“福晉——福晉——你不能走!你不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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