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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王低著頭不說話,手心處紅腫一片,有一絲絲血星滲出來。皇后終究不忍,拿起他的手,從襟口抽出錦帕一點點擦拭著,問道:“疼不疼?”

  洛王抿著嘴搖了搖頭,皇后見了終於不忍再訓斥他,拉著他的手道:“跟我回宮去。”

  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對旁邊的宮女說:“送太子回宮,今晚太子宮內所有的值班宮人都重打二十大板。”

  她聲音冷冰冰的,至始至終連眼尾都沒掃太子一眼,說完這番話拉著洛王便走了。芙公主在原地踟躕了片刻,也追著洛王走了,那名宮人一溜小跑來到太子身邊,一幅要嚇昏過去的樣子喊道:“呀!太子,您的膝蓋傷了,這都流血了,奴婢馬上去找醫官。”

  太子當時穿著一身松綠色的小袍子,還沒園子裡的花高,一張小臉髒兮兮的,眼睛卻亮的像星星。他歪歪扭扭的坐在地上,望著皇后和洛王的背影,默默的愣了好久,隨即滿不在乎的推開前來扶他的宮人,自顧自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斜著眉說道:“瞅你嚇的那樣子,這是紅藥水,本太子自己滴的。”

  他拿袖子狠狠擦了兩下,便不再理會,背著手踱著步,像是個小大人,一邊走還一邊嘟囔道:“李洛這個混蛋,一打架就找女人,老子就不愛跟他玩。”

  他一瘸一拐的走著,姿勢竟跟我十分相似,頓時讓我生出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熟悉感,連忙趕上前幾步扶住他。他側過頭來看我一眼,皺著眉問:“你是誰啊?”

  他這句話真的讓我很傷心,他可能已經忘了今天早上就是我送了他一隻兔子,然後正是那隻兔子引發了今天晚上的這樁血案。可是我沒辦法把這番話說出來,只得憋著氣道:“我送太子回宮。”

  他冷笑著問我:“你不怕挨打嗎?”

  我也怒了,脖子一梗的道:“怕個鳥?”

  他一愣,隨即哈哈笑起來,說道:“我喜歡你,跟我走!”

  就是這句話,是的,就是這句話,讓我在以後的無數個日日夜夜反覆回想,每次想起來都覺得甜蜜。縱然當年我們都還是個毛孩子,而他連我到底是男是女都沒搞明白。

  所以那天晚上我就這樣扶著他,他在左邊一瘸一拐,我在右邊一瘸一拐,我們一起走一起走,走的份外和諧。

  我想,我永遠都會記得那天晚上。

  (3)芙殤

  說實在的芙公主真是個牛人,具體表現在她和洛王心心相映那麼多年竟然沒讓一個人知道這件事。畢竟以皇后當年在後宮中說一不二的江湖地位,如果洛王不願意,我實在不認為皇帝會逆了皇后的意為太子舉辦這場婚禮。畢竟芙公主已經沒有了什麼了不起的家族背景,除了這個公主的身份,還沒我的社會關係紮實,就算她嫁給了李洛,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而以我對太子的了解,這個人雖然偶爾有點不著調,但也絕不是洛王那種搶不到小白兔就要把小白兔摔死的人。

  只可惜,洛王並沒有向皇后爭取,芙公主也沒在賜婚當日表達出明顯的不滿情緒,闔宮上下喜氣洋洋,太子也是滿臉春意。我當時已經是太子跟班中的一員,每日鞍前馬後照顧的十分得力,再加上我打小跟在太子身邊的情分,儼然已是太子宮的話事人。這次的婚禮對太子十分重要,對我來說也是一樣,我發動了我遍布各宮的各位娘親爹爹群策群力,妄圖將太子的這場婚事辦得滴水不漏。

  然而最大的那滴水還是露了,芙公主掛在那棵梧桐樹上,舌頭吐的長長的,臉都已經紫了,真是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我想她若是知道自己死了之後這麼難看,一定就不會死了,最起碼不會選擇這樣的死法。可是她還是死了,死在太子的面前,死在他來迎娶她的這一天。

  洛王站在庭中的那棵石榴樹下,目光死死的盯著這裡,奇怪的是我並沒有從他的目光里讀到多少的痛,反而是一種烈火般的恨意,像是綿綿的水一樣湧出來。讓我覺得脊背發涼,不自覺的就想將太子擋住。

  很多年之後洛王兵敗身死,太子決定將芙公主與他合葬,別人也許會覺得太子情深意重,但是我卻仍舊不以為然。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覺得這麼多年來太子仍舊看不透,洛王真的愛芙公主嗎?也許並不是。以皇后的地位,如果他開口懇求,這樁婚事必不能成,而如果他曾給芙公主明確的答案,那麼以慕容芙兒那種倔強彆扭的連小太監打掃個池塘都能聯想到自己身上的性子,恐怕賜婚當場便要第一個跳起來反對。

  或許,終究只是芙公主的一廂情願,從賜婚到成婚,她不過是一日一日的默默等待著。等待一個回應,等待一個答案,等待一個讓自己堅強勇敢的活下去反抗下去的理由。然而她終究是等不到的,所以便一條繩子乾乾淨淨的去了,卻留下了那麼多骯髒的心事,去玷污了別人本該快樂純粹的婚姻。

  我真是瞧不起這樣死心眼的人,沒了柿子就不能吃蘋果嗎?更何況蘋果本來就比柿子好吃。

  我發誓我這輩子絕對不能當這樣死心眼的人。

  可是我忘了,我這輩子發了太多的毒誓,比如我不吃肉了我要減肥,比如我晚上不看小說札記了,我要早點睡覺以免第二天長黑眼圈。可是沒有一樣我做到了,如今這一件,也是註定做不到的。

  慕容芙兒就這樣死了,大家都覺得很遺憾,明明廚房把喜宴都已經做好了,現在卻要倒掉不能吃,我內心也覺得很悲痛。

  太子當天晚上照常吃了飯,也照常在宮裡溜達了一會就回宮睡覺了。

  我抓了一把香灑在雙枝蟠花熏爐里,看著它們燒成慘白的灰,然後一縷一縷的從銅孔里鑽出來,細細的在半空中盤旋著,就像是看到了初秋的葉子,凌亂中帶著幾絲淒涼的美感。

  大殿內靜的可怕,整個金吾宮似乎都死去了一樣,連呼吸都不自覺的放緩。我關好了窗子,便輕手輕腳的向外走,剛走到門口,便聽太子叫住我,他說:“花顏,我早就該知道的。”

  我便停住了腳,恭恭敬敬的站直了身子。到底不再是小時候,而且我也沒有一張真正如花的容顏可以讓我在主子面前沒大沒小,我低聲的回應:“太子知道什麼?”

  “我送她的東西她從來不肯用,他不過送她一串破風鈴,她就當個寶貝一樣的掛起來。”

  縱然我平時總是表現的十分沒心沒肺,可是這也不能掩飾我冰雪聰明的本質,但是儘管如此在這樣倉促且尷尬的情況下,我也一時之間很難找到適當的回答,只得哼哼了一聲,嘟囔道:“可能是芙公主品位特殊,就喜歡破爛風鈴。”

  大殿裡那麼靜,我的尾音輕飄飄的迴蕩著,被風一吹就散了。過了好一陣,綢緞摩擦的聲音響了起來,深深的帷帳之中,太子好像是翻了個身,將背脊對著我,淡淡的說了一句:“八成是了,那丫頭的眼光打小就很差。”

  然後太子估計就睡著了,沒有讓我走也沒說讓我留下,我就索性靠著熏爐坐下來,一層層的香將我籠罩了,衣衫嘴角似乎都是香的。

  我知道太子很難過,可是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在宮裡活了十幾年,眉眼高低還是看得清的。如果我真的有一張好看的臉蛋,那麼也許我會像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宮女們一樣,對他溫柔撫慰期待趁虛而入的飛上枝頭,如果我有一份顯赫的家世,那麼也可能我也會恬不知恥的去求求我的爹爹爺爺叔叔伯伯,讓我嫁進皇室享受榮華,可惜我什麼都沒有,沒外貌沒金錢沒地位,整個一三無人員,而且還是個小瘸子,能在這太子宮裡當差就已經是撿著了,還敢有什麼奢望?

  我很悲憤的嘆了口氣,只覺得這座宮殿真是安靜,連只鳥都沒有。太子躺在重重帷帳之後,身子好像有些瘦了,明天得去御膳房吩咐他們做點太子愛吃的好菜,恩,順便也讓他們做點我愛吃的。這麼一想,我心裡就舒坦多了。

  (4)

  慕容芙兒死了,宮裡的日子還是照樣過,誰也沒傷心難過的吃不下飯去,相反因為籌備婚禮太過勞累,我的爹娘們普遍飯量大增,御膳房的公公們很給力,一連幾天頓頓有肉,不知道的還以為遇上了什麼好事。

  宮裡頭就是這樣,越是遇見倒霉的事越是要表現的波瀾不驚,她慕容芙兒這是找棵歪脖樹悄悄的上吊了結,想來若是她一頭撞在宮門上死的大張旗鼓,估計掌事姑姑們會讓我們每日載歌載舞來表示皇家一切正常大家心情舒暢。這樣一想,慕容芙兒死的實在是有些無謂。

  禮部的官員很快便開始籌劃為太子選妃,太子對這件事貌似興趣不大,他那時年紀還小,尚不能體會到男女之間某些運動的美妙。其實我也不懂,這話是我十二爹說的,當時我深信不疑,並很崇拜我十二爹,認為他學識可真淵博,可是等我長大了我才知道,其實我十二爹也不懂,他六歲就淨身入宮了,這一輩子也體會不到那種運動的快樂。

  人家都說我們卞唐軍隊羸弱,官員辦事效率差,我覺得他們這純屬是污衊。不出半個月,他們就給太子踅摸了一百多名官宦小姐的身家資料,連帶性情考評,模樣畫像,學識才藝,通通整理成冊,送進了太子宮。因為不是正妃,也沒對家世背影要求的太過苛刻,所以很多地方小官也毛遂自薦,極力的想要和太子搭上那麼一點香火之情。

  太子把這些東西扔給我們幾個小宮女看,讓我們幫著挑,然後我們每天就坐在宮裡像看連環畫一樣的翻這些東西,搞內部選舉,偶爾太子也會給我們點意見。但是大家都知道,推選這種事,參與的人越多意見越難統一。因為大家的審美眼光實在相差太大,商量來商量去也沒找出一個明確的結果,而且這件事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還一度威脅到太子宮內宮女們的和諧團結,最後太子說要不我們抓鬮吧,大家聽後表示贊同,這件事就此圓滿解決。

  但是這間接也導致了第一批夫人在質量上良莠不齊,甚至還有兩個比鐵由侍衛都孔武有力身材健美的,真不知道她們家的畫師是怎麼對著她們畫出那樣的畫像的,這實在太叫人費解了。

  宮裡的日子便是這樣,時間老是稀里糊塗的就過去了,我十四歲那年,我十二爹因為患上了痔瘡而去世了。這實在是個很慘烈的死法,讓人聽了就會平升一種淒涼之感,眼前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一幅風燭殘年孤苦無依並且爛掉了屁股的老太監的畫面。其實實際情況不過是因為老頭太過於倔強,又害臊不肯往外說,每天疼的吃不下去飯,最後身體衰弱,進而一命嗚呼。

  在他的彌留之際,我作為他在宮內唯一一名名義上的親人被賦予了為他送行的重任。我當時年紀畢竟不大,知道他要死了就扯開嗓子玩命的哭,他似乎想跟我說什麼,卻自始自終都沒插上話,急的手刨腳蹬,最後兩腿一伸就撒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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