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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便在她的腰下墊了顆枕頭,痛得陸梨咬上他清寬的肩膀。氤氳的燭火朦朧中,兩道年輕的身體緊緊地扣抱著,楚鄒忍著頓空的荒蕪說:“咬吧,咬疼了朕,朕便記著有個人她在等我!”

  那是一場刻骨銘心的愛,是兩兩在這紅牆根下相伴二十載的真情,只是彼時的陸梨被楚鄒充盈著,竟忘了分心去細想其中是否有深意。

  九月十五日清晨出發,陸梨牽著幾個孩子送他到午門外。楚鄒穿著金絲鎧甲,記得走的那天,脖子下還隱隱留著陸梨咬下的紅痕。

  陸梨站在風中叫他:“臣妾在宮中祈福,皇上早日凱旋而歸!”

  從昨夜亥時開始的纏綿起伏,一直持續到寅時天快亮了才消停。那天的陸梨兩腮未染胭脂也嬌紅,千褶裙被風吹得一盪一盪,楚鄒專注地看著。低頭對幾個玲瓏可愛的孩子道:“要聽母后的話,等父皇回來。”

  “兒臣遵旨!”五歲的楚忻帶著弟弟妹妹點頭,然後楚鄒就走了,不時地還回過頭來看幾眼。

  那場戰役打得異常兇猛,倭寇武士分封不均,亟需拓開一片疆土,傾所能之勢破釜沉舟也。但高麗是漢土的門戶,大奕又豈容門戶被奪而失防?

  “殺——”

  “嘶——唔!”

  熱血噴涌,長劍入腹,刀下不留情。楚鄒遇難的消息,便是在大約三個月之後傳來的。那時候都已經是臘月初了,紫禁城掩映在一片皚皚厚雪中,清早御前行走太監小冬子手持黃冊,一路揩著曳撒從前朝疾步走來。彼時陸梨正在餵楚憬和楚忱喝早粥,聽他顫抖地跪下膝蓋:“奴、奴才……這信……還是皇后娘娘親啟吧!”

  她也不曉得怎麼了,眼睛空空望向外頭的花壇,沒來由地就濕潤開。

  送信的參將身披黑色油衣,身旁駐一匹長途奔波的汗血馬,跪在奉天門場院下久久不知起。

  皇上英年早去也。

  滿朝慨然。

  上千個窮途末路的武士敢死隊,全身塗滿黃油,引火自燃後突然乘烈馬闖進陣營。彼時楚鄒右肩已負傷,正左右抵禦著預備撤離,忽而一個錯目間,一枝塗了劇毒的火箭便“呲——”地刺入了額頭。

  仗雖然最後打贏了,但卻沒能將他的命挽救回來。

  棺木在元月初運送回京,已逝的楚鄒臉上蓋著明黃的四角巾,但身形與覆蓋下的輪廓確然是他無異。

  忻兒、蓁兒、元寶、元壽圍在靈樞前喊父皇、“父皇快別睡了,兒臣想聽講故事”,嬌嬌兒的嗓音,都還是三歲、五歲的小娃娃就沒了爹。陸梨一身素衣素裙在毓德宮枯坐了一夜,黎明就拭淨眼角起來操辦後事。楚鄒在白虎殿停靈了十四天,於元月二十戊戌日下葬至西郊帝皇陵,追諡號為英宗。

  這個在後人的評判里褒貶不一的皇帝,終其二十五歲未至的一生中,世人對他的印象或還是當年那個享受過至高榮寵,而又備受身心貶斥的皇太子。

  幼年天馬行空,少年乖戾頑傲,青春隱忍低霾,更與當時身份尚尷尬、明知很可能是堂妹的陸皇后,不顧宮闈禮製做出恁般亂惹常綱之事,生出一窩的小娃子。你說他睿德仁孝吧,但他又殺伐果決,登基後親手殺了自己的皇叔和七弟;前一刻還牽著皇后在崇樓上陪小皇子、公主欣然賞景,轉身就可以高坐在午門前,看底下通敵的官員和太監活生生五馬分屍。你說他暴戾專橫或陰鬱吧,可他為太子時與登基後,卻又為大奕的龍脈所作甚多。

  怕就是犯了那句“正邪入煞”了,大氣大落,獨孤跌宕也。

  中宮的親情似乎在宮人的記憶里總是淡淡的疏離而又凝聚。這個並沒有享受過多少溫情的皇帝,也並沒有把皇位留給他嫡親的皇長兄。或許是看明了壽昌王楚祁雖博學而心眼狹隘,英宗把皇位傳給了睿智包容而又不失城府的瑞賢王楚鄴。

  也許在他出征前隱隱已有了不好的預感,在楚鄒日常伏案的寶座夾fèng里,留著一枚錦盒系起的遺詔,遺詔上書“若朕或有不測,百官當佐三哥楚鄴”字樣。

  二月發喪,三月楚鄴登基,改元弘勵,也就是後來的文宗。

  四月,立謖真九郡主完顏嬌為中宮皇后,追封前王妃聞雙兒為貞順皇后,長子楚恪為東宮皇太子。

  完顏嬌因十六歲那年逃難時損傷了身體,一生未能有生育。楚鄴雖對後宮雨露均沾,但因生性對女色寡淡,後來的妃嬪即便陸續有多出,也始終沒有動搖過楚恪的太子之位。

  這些是後話。

  三月底陸梨請旨帶孩子們移去南京清居。那時候她的肚子已經六個月,像一個小西瓜大了,是在楚鄒出征的次月把出的脈。

  春日的皇城帶著一抹綠芽清新,陸梨屈膝站在乾清宮的金磚上,身段兒雖不浮腫,可叫人看進眼裡卻觸得心疼。楚鄴沒捨得讓她行禮,狹長眼眸只是凝著她看,然後答了一聲“允”。

  出京就已經是四月太子冊封之後了,長子楚忻牽著妹妹的手,兩眼睛瞧著楚恪那一身淡黃色蟠龍袍,分明的有些戀戀不捨。楚鄴已經提前讓人在南京安置,路上所需用之物也配備得甚妥帖,從正陽門大道出城,他便一路護送出去。

  車輪子揚塵,臨近城門口時,他的眼前浮起陸梨一歲時,顫顫巍巍扶著床沿站起的粉嫩小臉蛋。楚鄴目中驀地一沉,便啟口命“停車。”

  陸梨那會兒正在輕撫睡著的楚蓁,忽然帘子就被掀開,映入眸間一道俊雅的英姿。

  楚鄴身著玄色團領盤龍袍,長眸盯著陸梨,太監奴才們連忙識相地勾頭後退。

  陸梨在那一瞬間,莫名沒底兒的叫了他一聲:“三爺這是做什麼?”

  一句“三爺”卻叫楚鄴動容。

  楚鄴道:“小時候看見那破院子裡藏著個偷生的你,便想要把你兜著護著疼一生。可四弟先來了,我不忍心同他搶。這之後,便沒有了機會。可今兒最後一回,你且容朕一說。他命途際遇坎坷,跟著他過總須辛苦,他年若是過得不開心,這座宮,這座皇城,朕,隨時等著你回來。”

  周邊都是耳朵支著,他也不好多說太透,但陸梨已經聽明白了,其實她的這一去是什麼意義,其實兩個人都心知肚明。

  陸梨撫了撫懷中的女兒,柔聲應道:“皇上的關切哀家心領了,也替孩子們幾個謝謝皇上。祈願皇上康平盛世,與皇后恩愛百年,廣開枝葉,陸梨便就此別過。”

  說罷感激地對他真誠一笑,然後垂下了帘子。

  “好。”楚鄴學著她小時候低聲答,撩袍服往馬車上回去。仰頭凝望蒼穹,聽身後車馬漸遠,太監們耷拉肩膀跟在他後面,不敢出聲。

  英宗的這個皇后,也是個傳奇的存在。聽說生下來在宮裡當了十年太監,小小就鍾靈毓秀、美惑不成樣,當時就迷得幾個皇子爺沒少干架,天欽十年一場大火中出宮,不料四年後回來,幾位皇子爺依舊心心念念,廢太子更是寧不顧身份也要與她在一起。一代jian妃江錦秀和閹宦戚世忠的起底,也沒少她在其中的出謀算計。嘆只嘆紅顏薄命兮,有恩愛,緣難續。

  ……

  南京的六月天濕悶cháo熱,陸梨沒有住在皇宮,而是住在棲霞山上的小別院。

  一間江南竹木黑瓦構建的簡雅小院,雖臨著城裡不便,可四面臨風,夏日裡倒是透著涼快。

  那會兒肚子已經九個月了,這是她懷孕最足月的一個孩子,似乎在等著什麼才肯出生似的,不到時候就不見動靜。

  辛卯日那天傍晚下過一場陣雨,天黑得比較早,酉時吃過晚飯四圍就已經蟬鳴蛙叫了。院子裡楚憬和楚忱兩個在玩耍,吳爸爸在跟前看著,這兩個弟弟是完全不操心的小呆娃,和陸梨小時候有的一比。屋子裡楚忻和楚蓁正幫著陸梨疊尿布片子,請了宮中太醫瞧過,說是個小公主的脈象,怕妹妹這幾天要出來了,懂事幫著娘親整理。

  忽然好像就聽院子裡多了一道熟悉的醇澤嗓音。

  吳爸爸走進屋,面無表情又似諸多表情,道一句:“來接你來了,出去瞅瞅吧。”

  他也沒說誰,怎的陸梨就覺得心頭刺地一痛,眼睛就有些發酸。然後便腆著大肚子走出去。

  鵝卵石鋪就的院子裡,兩俊小子正在疊城池。對面半蹲著一道靛青的修身長袍,五官冷毅的側影,那麼熟悉。

  聽小楚憬說:“你來了就不許走了。”

  忱兒趕緊扔掉小石頭,跑去柵欄邊堵住:“我關門啦,別被你不小心跑走了。”把他當寶一樣地守著,生怕他又被裝在大木棺里被土埋了。

  楚鄒就愛憐地摸摸他的腦袋,順勢自然地轉過身看。

  看見台階下走來一道柔韻的身姿,腆著圓滿的大肚子,眼眸濯濯地盯著自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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