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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大的商業秘密,到馬笑中這裡也是胡扯。他和郭小芬一起趕到逐高公司的時候,猴子帶著溪香舍一班人馬已經在門口等他。玻璃門上著電子鎖,大家找到大廈的管理員,讓他開門,那管理員膽小,一個勁兒地搪塞。馬笑中很不耐煩地拔出手槍,對著門“砰砰”就是幾槍,打出幾個洞,然後一腳踹過去,門嘩啦啦被踢得稀爛,眾人正看得目瞪口呆,他把手槍一揚:“都他媽傻站著幹嗎?給老子搜!”

  這回的搜查比不得市第一醫院那邊順利,大部分電腦,尤其是王雪芽的電腦都加了密,根本打不開,最後還是郭小芬在姚遠的電腦密碼輸入框上,敲擊了自己的名字,才算進了去,這讓她再一次淚如雨下……

  猴子一聲長嘆,抱著她安慰了半天,她才振作精神查看姚遠的文件,居然發現了一張重要的表格——公司所有電腦的密碼錶,於是,猶如開閘泄洪一般,每台電腦里存放的秘密都如水一般傾瀉在了人們的面前。

  從老祖宗福爾摩斯開始,偵探們的基本功無非就那麼幾個:勘查現場、尋找物證、觀察嫌疑人、發現對話中的邏輯破綻,以及分析檔案材料,所以,溪香舍的成員們很快就通過分析電腦中的資料,發現了令人感到可怖的真相:“健康更新工程”的所需器官,大部分來自於和黃臉女人一家相類似的邊緣人群,還有一些竟來自於乞丐、盲流甚至智障人群……

  “在王雪芽的辦公室里,發現了極其重要的文件,表明逐高公司的總裁錢承從一開始就反對開展這個項目,後來雖然勉強同意,但依然在內部會議上強調要‘嚴格監管、依法經營’——很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被該項目的倡導者王雪芽加害的。”劉思緲已經了解到王雪芽和蕾蓉是故交,看了她一眼,見她神情平靜,毫無波瀾,才繼續說下去:“馬笑中給我念了幾個供體的名字,我核對了一下信息,發現竟然就是最近失蹤的幾個流動人口。剛才我已經協調市局刑警隊,派出大量警力,逮捕王雪芽等涉案人。”

  昏暗的樓道里,聽完這一切的蕾蓉,面如死灰,很久,她才低聲說:“有個問題,我搞不懂。”

  劉思緲靜靜地等著她提問。

  “器官移植手術非常危險,有些器官的摘取,必然是以供體的死亡為前提的,那麼,他們打算怎樣殺死供體?毒殺?不可能,毒液會損害用來移植的臟器,勒殺?刺殺?溺水?流動人口的死亡,也要法醫屍檢後開死亡證明書的啊,這幾個殺人方法,哪個也逃不過法醫的眼睛……難不成他們想把屍體直接拉去掩埋?一個可以,兩個可以,多了還能瞞住嗎?一旦被發現該怎麼辦?這麼大的一個‘工程’,不可能永遠不見太陽啊——”

  “所以就要讓那些供體‘正常死亡’。”一個聲音打斷了她的話,蕾蓉回首一看,是呼延雲。

  “正常死亡?”蕾蓉困惑不已。

  “我不是說真的正常死亡,我是說用一種法醫永遠檢查不出的手段殺死供體,而看上去供體像是自然死亡的,這樣一來,每一個死亡的供體都能得到一張合法的死亡證明書。”

  蕾蓉搖搖頭:“哪裡會有法醫永遠檢查不出的殺人手段?!”

  呼延雲用手一指第一解剖室:“那裡面的死者,死因你查清了嗎?”

  蕾蓉頓時醍醐灌頂,恍然大悟!只要逐高公司利用斷死師殺死錢承的方法來殺人,那麼就是有再多的供體斃命,也只能被法醫鑑定為“自發性氣胸”導致的自然死亡。

  她轉過身,踉踉蹌蹌地走回了第一解剖室。

  “蕾蓉姐,你……你沒事吧?”看著她的樣子,一直等待著的唐小糖有點擔心。

  “時間不多了……”她低聲嘀咕了一句,唐小糖和高大倫面面相覷,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蕾蓉不願向他們解釋自己內心的憂憤,她盯著解剖台上錢承的屍體,尖銳的目光像無數根探針一般,刺入他的每一個毛孔……多年來學習和實踐中掌握的所有法醫學知識,集中到大腦的核心,然後用全部力量將它們迅速排列組合成最強的螺旋CT,一毫米一毫米地掃描著這個人的真實死因。

  抖動了一下,眼前有些模糊。

  怎麼搞的?她生氣地輕輕晃了一下腦袋,繼續觀察屍體。

  又一次抖動,原本高度聚焦的目光,剎那間散碎得不可收拾。從被綁架到現在,一直高度緊張的精神和無法休息的身體,終於在這最需要專注的時刻,開始摧毀她的專注……

  大腦越來越沉重,螺旋CT的掃描成了夢遊一般的散光,於是一些記憶的碎片接連出現在了視網膜上,取代了現實的映照:姥姥那張慈祥得像烤麵包似的圓臉蛋,大槐樹的樹冠向街心探出,灑滿陽光的胡同,牆頭的殘磚,屋頂的碎瓦,還有在磚瓦上隨風飄揚的衰糙……望著站在胡同口的姥姥,手指死死地摳住車窗,心窩窩裡發出哭泣,就這樣被剝離了童年的我,終於在來到蘇州之後,讓自己和新的家庭再一次剝離!流浪太湖邊,浪跡夫子廟,和那些小夥伴們一起乞討、盜竊、流竄、奔逃……直到走進斷死師的隊伍。

  是的,我曾經是一位真正的斷死師,我曾經以為生命能夠被刻毒的詛咒扼殺,直到後來,直到成為一位推理者,我才明白所有的非正常死亡——除了自然災害與意外事故——都是人為造成的,無論怎樣玄妙叵測神秘難解,最終都可以用科學的方法找到一雙罪惡的黑手。科學,科學,科學的價值遠遠超越了科學本身,尤其在斷死師依舊可以一呼百應的地方,一個最最普通的血痕吸收-解離試驗,可以讓多少麻木不仁的肉體不再任人宰割;一個最最簡單的兇器形態比對,可以讓多少愚昧不堪的靈魂不再引頸就死!他們畏懼死亡,更加畏懼關於死亡的科學,在他們眼裡,死亡是一件神秘莫測,並最好讓它永遠神秘莫測的事情,是一件儘量遺忘,或者假裝被遺忘的事情,而法醫就是為了讓死亡變得平等、透明、深刻而真實,讓活著時喪盡尊嚴的人們在死後享受那麼一點點尊嚴,所以,一個法醫永遠不能容忍死亡的真相被遮蔽或埋沒,那麼,為了斷死的詛咒不要再在我們的頭頂密布,為了黃靜風們不要再把斷死作為人生唯一的希望,我真誠地祈求你們:宋慈,林幾,馬修?奧菲拉,卡爾?蘭德斯泰納,伯納德?斯皮爾斯伯里,埃德蒙?洛卡德、克萊德?斯諾、比爾?巴斯、阿萊克?傑弗里……你們這些法醫史上熠熠生輝、燭照千古的巨人們——給我疲憊的身體一點力量,給我混沌的頭腦一點靈感,啟發我思考出錢承死亡的真相吧!

  她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使勁擠壓著睛明穴,咯吱咯吱的,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視線稍微清晰了一點。

  還好……要不是姥姥當年逼著我去貼耳豆,也許我早就變成近視眼了吧。

  從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有什麼聲音清切地響了一下,有如撥動了一根古老的琴弦,餘音裊裊,而又不可捉摸。

  蕾蓉抬起頭,望著窗外的夜色,又看了看佇立在身邊等待著配合她屍檢的高大倫和唐小糖,茫然地問:“什麼?”

  “什麼什麼?”唐小糖有些莫名其妙。

  哦,也許是我出現幻聽了,那就不必在意了。蕾蓉想,然而對一切都要追究根底的職業習慣,又強迫症一般讓她開始想那聲音,她豎起耳朵聽了聽,感覺裊裊的餘音似乎依然在迴蕩,但迴蕩之處並非是外面,而是在室內,似乎就在身後,她猛地回過頭,看到的卻只有第一解剖室冰冷的大門。

  “蕾蓉,你怎麼了?”高大倫有點擔心。

  不,不對,不是那個位置,她凝神靜氣,等待著,就像孤立於雪原等待著飛鳥的啁啾……終於,那聲音再一次出現,這一秒,她準確把握住了它的所在,它居然就在自己腦仁的最深處——“很遙遠很遙遠的”,只是記憶而已。它是什麼?一個音節?一聲吶喊?一次警告?一句提示?都是?抑或都不是?它源自何方?用解剖刀剖開自己的丘腦尋找著它的源頭:對沒有變成近視眼的感慨,這有什麼關係?懷念姥姥逼我去貼耳豆的事情,那有什麼要緊?近了,近了,我快要抓住你了!

  她果斷的揮起了解剖刀。

  嚓!再一次凌厲地切開了記憶的硬殼——

  是姥姥和那個老中醫的對話。

  “老祖宗神的東西多了,現在丟得沒剩下幾個了……過去在農村,哪兒有醫生啊,有個頭疼腦熱的,家裡的姑嫂們拿個錐子放點血,用艾炙烤一烤,至多請個遊方郎中埋個羊腸線,可別說,好多病真就那麼給治好了……”

  就是這個!

  “老高。”蕾蓉突然叫了一聲,嚇了高大倫一跳,“你知道埋羊腸線是怎麼回事嗎?”

  高大倫扶了扶眼鏡:“大致了解,那是中醫的一種很古老的治療方法,就是用一種很特殊的針,這個針非常非常細,但中間是空的,也就是說,實質是一個超級細的針管,在針管的上端配有一個針芯,治療前先把一段羊腸線塞進針管,然後在針灸過程中,用快速的手法,在針頭刺入肌膚的一瞬間,用針芯將羊腸線埋填在穴位的皮下組織或肌層內……”

  “啊?”唐小糖十分好奇,“這個有什麼用啊?”

  “針灸,大部分是通過對穴位的點刺起作用的,但是也有一些難治的病,需要在穴位上長期刺激才有療效,就是所謂的‘深納而久留之,以治頑疾’,但是總不能把針扎在身上以後,就讓患者干躺著一動不動十幾天啊,於是中醫就發明了穴位埋線,就是把羊腸線埋填進穴位下面,好像留了一根針一樣,持續刺激穴位。”高大倫說,“這個療法用途挺廣的,比如減肥、治便秘什麼的——”

  蕾蓉打斷了他:“那麼老高,假如我用埋線專用針從錢承的背部刺入,刺傷他的肺部,然後迅速出針,並在創道上埋填羊腸線,法醫還有可能在屍檢中發現創壁麼?”

  “啊?!”高大倫驚訝得瞪圓了眼睛,張大了嘴巴。很久,他才搖搖頭:“很難發現,因為整個創腔和創壁已經被羊腸線堵上了啊。”

  “太好了!”唐小糖高興得一蹦三丈高,“總算破解了錢承死亡之謎啦!”

  “等一等。”高大倫望著蕾蓉,謹慎地說,“這僅僅是一種推測,需要法醫學證據來證實才可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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