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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索爾抱住他的女兒,閉上雙眼,睡著了.

  晚上,伯勞沒有來.第二天,陽光將西南面的懸崖描上清晨的色彩,照耀在水晶獨碑頂部的時候,它還是沒來.陽光悄然漫入山谷的時候,索爾醒了;他看到杜雷正睡在他身邊,馬斯蒂恩和布勞恩依然昏迷不醒.瑞秋動來動去,吵吵嚷嚷.她的哭聲是新生兒想要吃奶的聲音.奶包所剩無幾,索爾餵了她一包,拉上加熱牌,等待著牛奶升到體溫的熱度.一夜之間,寒冷便已紮根在了山谷,通往獅身人面像的台階上,霜凍閃閃發亮.

  瑞秋貪婪地吃著,發出溫柔的咂咂聲和嗞嗞聲,在索爾記憶中,五十多年前薩萊給她餵奶的時候也是這樣的聲音.她喝飽以後,索爾輕輕給她拍了嗝,然後把她抱在肩膀上,溫柔地來回搖著她.

  只剩下一天半時間.

  索爾疲憊之極.儘管十年前接受了一次鮑爾森理療,這依然不能阻止他變老.如果一切正常發展,現在他和薩萊早已不用再履行父母義務——獨生的孩子進入研究所,出差去偏地參與考古發掘工作——然而瑞秋卻陷入了梅林症的魔爪,撫養義務很快又再次降臨到他們的頭上.隨著索爾和薩萊日漸衰老,義務的曲線走勢上升——然後巴納之域發生了空難,索爾成了孤單一人——現在他相當疲憊,睏倦到了極點.但是儘管如此,儘管在他身上發生了種種不幸,一想到自己照顧女兒的每一天都無可抱憾,索爾還是感到心滿意足.

  只剩下一天半時間.

  過了不久,杜雷神父醒來了,兩人吃了些布勞恩帶回的各式罐頭食品,充作早餐.海特·馬斯蒂恩沒有醒來,但是杜雷給他連上醫療包後,聖徒開始接收流液和靜脈輸入營養液,醫療包還剩下最後一個.

  "你覺得最後這個醫療包該不該給拉米亞用?"杜雷問.

  索爾嘆了口氣,再次檢查了她的通信志監視器."我覺得不必,保羅.從這上面來看,血糖值很高……營養水平監測結果顯示,她簡直像剛吃過一頓豐盛的大餐."

  "但怎麼可能?"

  索爾搖搖頭."也許那該死的東西是某種臍帶."他指了指連在她頭骨上的線,連接處曾經是神經分流器插槽.

  "那麼我們今天該做什麼?"

  索爾朝這片已經褪成綠色和湛青的天穹凝視了一陣,他們已經逐漸習慣了海伯利安天空的顏色."我們等吧."他說.

  太陽到達天頂之後不久,海特·馬斯蒂恩就被熱醒了.聖徒突然坐直身子,叫道:"樹!"

  正在下邊踱步的杜雷慌忙跑上台階.索爾從牆邊的陰影下把躺著的瑞秋抱起,走到馬斯蒂恩身邊.聖徒的眼睛專注地看著懸崖之上的什麼東西.索爾朝上頭望了望,但只能看見漸逝的天光.

  "樹!"聖徒又叫了一聲,舉起一隻長滿老繭的手.

  杜雷緊緊抱住這個男人."他產生幻覺了.他以為自己看見了他的樹艦‘伊戈德拉希爾號’."

  海特·馬斯蒂恩掙扎著,想要掙脫他們的手."不,不是‘伊戈德拉希爾號’,"他乾裂的嘴唇深吸人一口氣,"樹.末日之樹.痛苦之樹!"

  於是兩人都抬起頭來,但是天空清朗明澈,只有一小簇一小簇的雲朵從西南方吹來.正在那時,一波時間潮汐襲來,索爾和牧師在突如其來的眩暈中垂下頭.然後潮汐退去.

  海特·馬斯蒂恩試著要站起身來.聖徒的雙眼依然凝視著某個遙遠的東西.他的皮膚很熱,索爾的手摸著感覺很燙.

  "把最後的醫療包拿來,"索爾猛地說道,"按規擬用超級嗎啡和抗高熱藥劑."杜雷慌忙照辦.

  "痛苦之樹!"海特·馬斯蒂恩終於說了出來."我本要成為它的代言!本要用爾格驅動它穿越時空!主教和巨樹的忠誠之音選擇了我!

  我不能讓他們失望."他努力掰了一會兒索爾的手臂,然後倒回石質走廊地面上."我是真正被選中的,"他輕聲說道,能量正從他身上流失,就像空氣從一個泄了氣的氣球里飛跑,"我必須在贖罪的時刻指引痛苦之樹."他閉上雙眼.

  杜雷連上最後的醫療包,確認監視器設定在監控聖徒的新陳代謝和身體化學物質的急劇變化,然後激活了腎上腺素和止痛劑.索爾擁抱著這個裹著長袍的人形.

  "那既不是聖徒的術語,也不屬於他們的宗教信仰制度,"杜雷說,"他用的是伯勞教會的語言."牧師的一席話吸引了索爾的目光.

  "那樣的話,有些神秘的事就能得到解釋了……特別是拉米亞故事中的謎團.不知出於什麼原因,聖徒在和末日救贖教派……伯勞教會勾結."

  索爾點點頭,將自己的通信志套上馬斯蒂恩的手腕,並調整了監視器.

  "痛苦之樹一定是傳說中伯勞的荊棘之樹,"杜雷咕噥著,望向那片空寂的天空,之前馬斯蒂恩一直在凝視的那片地方."但是他說,他和爾格被選中,要驅動那棵樹穿越時空,這又是什麼意思?難道他真以為聖徒可以像為樹艦領航一樣駕馭伯勞的樹?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可以下輩子再問他,"索爾疲憊地說,"他已經死了."杜雷檢查了監視器,又將雷納·霍伊特的通信志連了上去.他們試了醫療包的復甦刺激、心臟復甦,還有口對口人工呼吸.監視器信號裝置閃都不閃一下.海特·馬斯蒂恩,聖徒、樹的忠誠之音兼伯勞朝聖者,真正地死了.

  他們等了一個小時,懷疑伯勞的這個怪誕山谷中會發生奇蹟,但是監視器開始顯示屍體在快速分解,於是他們將馬斯蒂恩葬在了通往山谷人口處那條小路五十米外的一座淺墓里.卡薩德留下了一把摺疊式鐵鏟——上邊貼有軍部術語"壕溝挖具"的標籤——兩人替換著一人挖坑,一人照看瑞秋和布勞恩·拉米亞.

  這兩人,一個輕搖著孩子,站在一塊大圓石的陰影之下,杜雷則頌了些詞句,然後將泥土傾上臨時湊合的纖維塑料裹屍布.

  "我並不真正了解馬斯蒂恩先生,"牧師說,"我和他擁有不同的信仰.但我們擁有相同的職業;樹的代言馬斯蒂恩一生的大部分時間都做著他認為是上帝的工作,在繆爾的著作和自然的美境中追尋上帝的意願.他的信念是忠誠無羈的——歷經各種困境礪煉,因順從而堅定,最終,以犧牲為封印."

  杜雷頓了頓,眯起眼睛望向閃著青銅色光芒的天空."請接納你的僕從,主啊,上帝.將他迎入你的懷中,一如有朝一日,你將迎我們入懷,這些追隨你,卻迷路的羔羊.以聖父、聖子、聖靈之名,阿門."

  瑞秋開始啼哭.索爾帶著她四處走動,杜雷將泥土鏟上這個人形的纖維塑料包捆.

  他們回到獅身人面像的走廊,溫柔地將拉米亞移到僅存的一點陰影下面.沒有辦法為她遮擋薄暮的陽光,除非將她送人墳墓內部,但他倆一個也不願意這麼做.

  "領事現在一定已經走過了一半路程,更接近飛船了."牧師長長地喝了一口水,說道.他的前額被曬得黝黑,上面覆著一層汗珠.

  "對."索爾說.

  "明天的這個時候,他就會回到這裡來了.我們可以用雷射切割機救出拉米亞,然後將她送入飛船診療室.也許瑞秋年齡的逆時而動也可以在冰凍沉眠中得到抑制,儘管醫生們說這不可能.""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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