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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手說您日子長著呢,不急這一時。

  老頭再來一局,高手再次將他殺得片甲不留。老頭氣呼呼的走了,又把棋盤掀翻。高手溫文爾雅的揀著棋子,心想著什麼時候你告訴我池魚的下落,我就讓你贏。他恨老頭太笨。

  自打高手擺起棋攤,一次都沒見過池魚。池魚像空氣一樣憑空消失,又像空氣無處不在。高手能感覺到池魚就在周圍,在天上,在地上,在左邊右邊,窗前門後。高手特地把每盤棋下得瀟灑自如,舉手投足都是高手做派。這樣,池魚也不出來。黃昏,高手收攤,帶著悵然、棋子,把今天賺的幾個小錢丟給路邊的四個乞丐,回。這時,池魚房中的燈亮起來。

  直到那個總輸給高手的老頭死去,高手才再見到池魚。這時,距上次倆人見面已有兩月之久。

  深秋,光線里最後幾絲溫暖歇息,路人躲進衣服和房間。來下棋挑戰的人漸少,高手決定今天擺完棋攤就收手不干,最後一件事是讓老頭贏盤棋。老頭昨天輸了十五盤,氣得將茶壺都砸了。今天的風吹得蹊蹺,總能鑽進人的身體裡,碰撞人心裡的火,冰涼。高手買了兩個熱饅頭,還從小販手中高價收來一個茶壺。走到池魚家門前,發現院內圍滿了人,門口掛著黑幡,輓聯、花圈。鼠輩城的葬禮,沒有哭泣,讓人奇怪。高手心下一慌,以為池魚出了事,見門口人多,走到側牆跳了進去。看見池魚,也看見老頭。人們的臉看不清楚,喜怒哀樂不在這裡。三三兩兩,坐著站著。只有老頭微笑,笑得像缺缺了口的茶壺。老頭不停笑,有些冰冷,畢竟他的笑是凝固的。遺像。老頭死了。

  高手走到池魚面前,把那個茶壺交給她,說,總算見到你了,卻不知是在此場合,我寧願見不到你。

  成王敗寇的明爭暗鬥

  池魚把茶壺放在老頭靈位前,毫不猶豫地說:“有些人的死是按時的。不能阻止鮮花盛開的辦法就是令花枯萎,而這兩者之間區別並不大,不是嗎?”

  高手問老頭是池魚什麼人,得到的答案令他吃驚。老頭居然是池魚的師傅──飲馬之地的冷兵器大師之一。高手不禁驚訝:“大師?我倒領教過他的棋藝。不過他老人家既已過世,我也不好再多說。很遺憾,請節哀。”

  池魚說:“沒什麼遺憾,他老人家贏你一盤棋,滿足的去了。”

  高手說:“贏?沒有啊,今晨想擺最後一次棋讓老漢贏,可沒來得及。”

  池魚說:“未必。寅時剛過,他大笑,說總算贏了你一盤,然後撒手人寰。你把棋攤擺到我家門口時他已經不行了,突然起身吃東西,然後去和你下棋。”說到這兒,池魚笑起來,轉瞬又掉下眼淚說:“他就這脾氣,從不認輸,此生無一例外。”

  高手默默地拿起茶壺,動作緩慢地,裝上茶葉和水,再用手指將茶壺嘴切去一角將壺放在老頭靈前,跪下去磕頭,站起身鞠躬,低著頭,高手恭敬地說:“我是輸了,心服口服。”慢慢退出大院。在他身後,在老頭靈前,一縷熱氣騰騰升起。高手記起,打更人剛寅時敲過,是駿馬一聲長嘯驚醒了他。

  準備離開時高手改變主意,將棋連同破舊的棋盤托人送給池魚。高手在池魚門前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見池魚出來,沮喪的飛檐走壁而去。回到館驛,主事的人早守在門口很不客氣的說,你已經很長時間沒交房租了,我在考慮是否讓你搬出去。

  高手沒工夫諷刺他的嘴臉,一摸錢袋,帶著一絲慌張地說:“完了!”

  弦外之銀

  大遷者把定居飲馬之地看成來自暮色晚年般的誘惑,是種懷帶悲天憫人的傷感,更是美妙絕倫的歡慶。像製作精美的修辭,用一個夜晚完成的詠嘆調。歷史記載中無從尋覓這些細節。那些線裝書里只有生死存亡、成王敗寇的明爭暗鬥,僅是幾個演技出眾的戲子為後人提供的腳本。照此演練,演員、舞台,新舊交替

  而從不提及四季的變幻。在歷史裡,沒有生活瑣碎家長里短,書里飄不出歡聲笑語,也不會有婦人欣喜耳語“飯馬上好了”,偶有出現愛情的蛛絲馬跡也是指桑罵槐的江山,美人,英雄。而我們說,人總有活著的一天。

  也許是夜裡,在沒有燈光的幽徑散步,帶著寒冷、飢餓、無家可歸偏又熱燙的心。大遷者或會唱支遙遠的小曲,或自說自話同命相憐的拍拍自己影子的肩膀,發出和小路一樣幽深的感嘆。“夜是個逐漸被浪費的饅頭。”大遷者在陌生的環境裡發掘某些帶有隱秘聯繫的理由。深邃乾澀的夜,在一整天忙碌又無法確定是否應當的勞作後,大遷者的身體統一進行著磨練。來自食物和寒冷的襲擊,這些恰恰是身懷絕技的大遷者們不能以兵器對待的魔鬼。身後的一家老小,武裝牙齒的速度猝不及防。

  抱著女子滾在老虎皮草上

  在居住飲馬之地最初的日子,單靠聽著溪水潺潺動聽的音符不能生存,甚至有人懷疑有一天這些潮濕的空氣也會用盡。積極的生機勃勃並不能馬上達成願望,大遷者的先知擔心的念叨一句老話:飽暖思淫慾,饑寒起盜心。他們通常年歲已高,起丌和預測將來的美好成為望梅止渴。大遷者清楚的知道,在時間裡畫滿顏色需要花上比時間流逝更長的時間。建造飲馬之地絕不是從破罐子裡踢出一兩顆寶石能解決的問題,也不是來自相互恭維講出動聽的祝福,更不是對鳥語花香的茶飯之聊。唯一讓大遷者相信的是,人總有活著的一天。比如現在,比如過去。遷移的隨遇而安少不了節外生枝,在耐心等待中尋找生存的依據必不可少。一部分去意已絕的人埋怨呼吸中攜帶的潮濕,嫌棄它如同嫌棄從樹上跌落頸項的毛蟲。由於他們缺乏充分離開的理由,同甘共苦向來是大遷者的美德。但他們還是離開,在建造飲馬之地的過程中。“我在奔赴歸家的途中轉向,”繼續前行的人說,“是因為,飲馬之地的樹木過分高大茂盛,總是遮擋自己的視線。”後人在猜測離開飲馬之地那部分大遷者時,總會用上“背叛”,頗有些咬牙切齒。後人在高手面前取笑他們“只是害怕面對數十年後一場安逸的疾病是否痛苦,推開窗居然能遇見家鄉的月亮看見來自暮色晚年的誘惑。”大遷者用僅有的幾壺酒向即將遠行的兄弟舉杯,吩咐晚霞依舊為他們升起。這些永世不再相見的兄弟們的臨別灑淚讓飲馬之地多出許多潮濕,在第二天陽光普照之前濕潤每個人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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