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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門細柳陳圓圓(1)

  如今平安大街東段的張自忠路上,曾經踞坐著一對鐵紅色的石獅,這條道路也曾因此被稱作鐵獅子胡同。與西城區著名的磚塔胡同一樣,鐵獅子胡同是北京最古老的胡同之一,雖然最早的修建年代已經不可考察,但從周邊的規劃與布局來看,後人認為它很可能是一條修建元大都時就已經形成的小巷,最遲在明朝初年時已經具備規模。明朝嘉靖年間,張爵所撰的《京師五城坊巷胡同集》中就已經記錄下北城的鐵獅子胡同,那時它還只是一條西邊開口、東邊堵塞的狹窄通道,胡同中有一座名叫天春園的府邸,那對鐵紅色石獅就坐在府門前。據清初史家談遷的《北游錄》記載,製作獅像的工匠名叫彭德路,是元朝成宗(1592-1307年)年間人,如此算來,這對獅子在皇城北邊的胡同里至少靜靜地看過了三百年的風霜。  鐵獅子胡同中最富傳奇色彩的建築,就是這座隱藏在鬧市之中,卻絕不輕易顯山露水的天春園。據《帝京景物略》記載,這座庭院在明初時可能是英國公家的宅邸,後來英國公張輔隨英宗北征,於土木之變中戰死沙場,這座庭院最後也由他的後代轉售他人。到了明朝崇禎年間,庭園和門前的鐵獅子有了新的主人,他就是著名的崇禎寵妃田貴妃的父親——田弘遇。田貴妃原本是陝西人,卻在揚州長大,早在崇禎皇帝還是信王時就已經隨同在身邊,清初詩人吳偉業曾經為她專作一首《永和宮詞》,其中寫道:“揚州明月杜陵花,夾道香塵迎麗華。舊宅江都飛燕井,新侯關內武安家。雅步纖腰初召入,鈿合金釵定情日。丰容盛鬋固無雙,蹴鞠談棋復第一。”  田貴妃成了備受恩寵的楊玉環、趙飛燕一類人物,她的父親田弘遇也隨之地位顯赫起來,一時春風得意、氣焰煊張,就連家門前的兩隻鐵獅也顯得格外氣勢逼人。吳偉業是明末清初那段歷史和田府興衰的親眼見證者,他為此寫下了著名的《田家鐵獅歌》,其中記道:“田家鐵獅屹相向,舑舕蹲夷信殊狀。良工朱火初寫成,四顧咨嗟覺神工。武安戚里起高門,欲表君恩示子孫。鑄就銘詞鐫日月,天貽神獸守重閽。”字裡行間,處處可以想見當年的田府如日中天、氣焰灼人的景象。  有了皇帝的恩寵,田弘遇行事也越發肆無忌彈。崇禎十五年,他派屬下前往江浙一帶強選歌女,秦淮八艷中赫赫有名的陳圓圓、董小宛都被列入候選人中。幾經周折,董小宛終於逃脫,陳圓圓卻被帶回京城,吳偉業在著名的《圓圓曲》中寫道:“橫塘雙槳去如飛,何處豪家強載歸?此際豈知非薄命,此時只有淚沾衣。”在此之前,陳圓圓已經與江南名士冒辟疆互有好感,但後者正在為父親的前途奔走,一時未能將陳圓圓及時迎回家中。就在這短短的時間裡,田家倚勢豪奪,風雲突變,造化弄人,一對才子佳人就這樣擦肩而過,從此再不曾相見。失意落寞之餘,冒辟疆與另一位紅顏知己董小宛回鄉隱居,卻依然牽念著當年這段未了的情緣。多年之後,當他在《影梅庵憶語》中回憶董小宛生前的點點滴滴時,仍滿懷遺憾地提起當年與陳圓圓的往事。雖然稱自己是為了父親奔忙,斷送這段情緣也並無遺憾,但在字裡行間的淡淡情調里,依然流露出無限的傷懷與悵惘。  北上京城之後,鐵獅子胡同成了陳圓圓生命中極為重要的驛站。在此後的兩年間,她三次來到這裡,又三次從這裡離去。每次走進這裡,她都會涉入一場驚風駭浪的紛爭,人生傳奇也因此更增添幾分濃墨重彩。  第一次離開田府,是因為田弘遇準備把她送給崇禎皇帝,以此為自家博取更多榮耀。沒想到卻受到崇禎的冷遇,“明眸皓齒無人惜”,重新回到田府,繼續著樓台歌舞、日日笙歌的生涯。然而在田府的一次宴席中,她遇到前來做客的年輕將領吳三桂,後者對她一見傾心,田弘遇也有意結交,終於將她轉送給吳三桂。就這樣,陳圓圓隨吳三桂離開鐵獅子胡同,第二次走出田府。  當陳圓圓這次離開這座府邸時,一定不會想到自己很快又會重新回到這個地方,在明清交替的歷史活劇中無奈地扮演著重要角色。而田府也終於由盛轉衰,田弘遇和田貴妃相繼去世,天春園門前的鐵獅如同舊時王謝堂前的燕子,淪落在明亡清興的歷史塵煙中。“此時鐵獅絕可憐,兒童牽挽誰能前?……主人已去朱扉改,眼鼻塵沙經幾載。”陳圓圓也並沒能和吳三桂相守多少時日,此時的明王朝已經搖搖欲墜,吳三桂奉命率軍駐守山海關,不久之後的公元1644年,李自成的軍隊攻克京城,崇禎皇帝自縊煤山,李自成手下大將、權將軍劉宗敏進駐田弘遇府,向京城裡的官員國戚們追收錢財,留在吳三桂府中的陳圓圓也被掠到劉宗敏處。這是陳圓圓第三次走進鐵獅子胡同,卻想不到這一去便引出了驚天動地的故事——吳三桂打開山海關迎清兵入關,江山因此再度易手,中國歷史從此走入清朝定鼎中原的年代。

  白門細柳陳圓圓(2)

  “鼎湖當日辭人間,破敵收京下玉關。慟哭六軍俱縞素,衝冠一怒為紅顏。”吳偉業所作《圓圓曲》的開篇幾句,就道出了這段“一怒為紅顏”的傳奇故事。 當李自成進入北京後,原本有意與吳三桂合作,派人送去書信餉銀,吳三桂也認為對方確有誠意,準備與他們合作。但這時來自京城的消息陸續到達山海關,吳三桂首先聽到家產家人都已被李自成軍扣留,他並不以為然,相信只要自己願意與他們合作,無需多久還都會物歸原主。然而當他聽說陳圓圓已被劉宗敏搶占時,卻立時勃然大怒,認為“大丈夫不能保一女子,何面目見人?”他認定對方並沒有與自己合作的誠意,因此發誓“不殺李賊,不殺權將軍,此仇不可忘,此恨亦不可釋。”於是翻而與李自成為敵,打開山海關放入清軍,從此“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紅妝照汗青”,歷史的天平戲劇性地傾斜向了山海關外的清朝一方。  李自成軍退走了,明王朝遠去了,陳圓圓終於再次離開鐵獅子胡同,與吳三桂一起前往雲南,從此再沒有回來。然而鐵獅子胡同與秦淮八艷的宿緣並未到此終止。公元1664年,另一位來自秦淮之畔的傳奇女子顧橫波安然病逝在鐵獅子胡同的龔鼎孳府中,京城文壇為之震悼,一時人來車往,憑弔不絕。  一條胡同,幾度興亡,從煙水秦淮直到紫禁城邊的落日,鐵獅子胡同見證了明亡清興之際蒼涼而嫵媚的一段段傳奇。來自秦淮河之畔的陳圓圓、顧橫波們或許也曾經漫步在南京烏衣巷口的夕陽下,遙望著舊時王謝堂前的燕子,在淺斟低唱里抒發著一番番思古幽情,而在若干年之後的帝都中,當她們徘徊在鐵獅子胡同的紅牆綠柳之間時,這條閱盡滄桑的小路也在重複著與烏衣巷同樣的命運。  此後鐵獅子胡同中的天春園幾經易手,在清代的近三百年間,又經歷了許多滄桑。康熙年間,這座名園曾經轉歸靖逆侯張勇手中,到了道光末年,它又在一番修茸之後改名為“增舊園”,園中設停琴館、山色四圍亭、舒嘯台、松岫廬、古莓堞、凌雲洞、井梧秋月軒、妙香閣等處,號稱“八景”。這些景點各有風致,或適於閒坐撫琴,或適於登高遙望,再加上土山群樹,雖然地面狹小,坐落在街井鬧市間,卻頗有古樸沉靜的氣息。《天咫偶聞》里評價它“屋宇深邃,院落寬宏,不似士夫之居。”當年的一雙鐵獅流落在狹巷中,已然破碎,巷口另外又有兩座臥式石獅,製作極為工巧,卻已經半埋沒在黃土之中。從當年的鐵獅到此時的石獅,鐵獅子胡同的聲名猶在,其中的故事卻已經換了幾番。幸運的是,由於地處街巷之間,這座庭園並沒有像城外的圓明園和清漪園那樣,在歷次劫掠中毀於戰火,但幾經風雨飄零之後,《增舊園記》中也曾經感嘆:“自今以往,或屬之他人,或鞠為茂草,或踐成蹊徑,或墾作田疇,是皆不可知矣。更何敢望如昔之歌舞哉?”  然而,帝制時代結束之後,鐵獅子胡同的繁華與顯赫並未隨往日的時代遠去,依然在新的世紀裡書寫著新的傳奇。北洋政府時期,天春園成為外交總長顧維均的住宅,無數名流顯貴來往於其中。1924年,這裡更是迎來了北上主持大計的孫中山先生。次年三月,孫先生病逝在此院中,久經世事滄桑的天春園又送走了一位傳奇人物。抗日戰爭勝利之後,為了紀念抗日名將張自忠,鐵獅子胡同被更名為張自忠路,時至今日,它終於被拓寬打通成平安大道的一部分,連接著北京城東西的東西兩端。如果當年的鐵獅仍有知覺與生命,一定會愜意地守望著如水的車流和東升西落的日月,遙看京城中的絲絲柳線迎風飄搖,聽它們講述著三百  六十年前那段關於白門細柳的傳奇。(陳曉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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