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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玉來說著磕磕菸袋站起來,先脫了身上的無袖小褂,又鬆了繫著的褲繩子,那肥腰褲便一下子墜到了地上,然後他一步跨到了水裡去。

  這邊酈氏嚇得手捫了心口、緊閉了眼睛大氣不敢出一口。那曬得黧黑的一身肉突然間露出一個白晃晃的屁股來,實在是把她嚇壞了。她叫又不敢叫、動又不敢動;離開這兒不好,繼續呆下去也不好。要是被人知道她看見了別人男人的屁股,那不把她讓唾沫淹死那才怪!

  柳玉來在水裡幾個撲泅,吸一口氣鑽到了水裡。稍久,他冒了出來,高舉著一條尺來長的魚大叫道:「水兒他娘!你看!快!快!把那回頭青扯兩根給我。」

  女人立了起來,在草蓬里把回頭青的莖拽了幾根遞過去。

  漢子游到水邊,將草莖從魚的腮口處拴了,甩到岸上:「你把魚提回去,再給我拿條乾淨的褲子來。」說完手撐著水邊的青石板,腳下一蹬,躍起坐在那青石板上。

  女人遵言提了魚、摟了桑果到屋場去;片刻又迴轉過來遞了褲子給丈夫,自己復拿了才換下來的褲子到水裡揉搓,道:「娘又在抹眼淚呢,哭水兒他小姑。昨兒七夕夜,好多姑娘都回了娘家。要是璽兒不那樣,是該早出嫁了,也可回來看看我們了。」

  漢子將肥腰褲穿了,嘆口氣:「璽兒也是倔,不願嫁那人就不嫁唄,我們也不會逼著她。跑什麼呀?鬧得這生不知生、死不知死的,娘念她,我們也想她。」

  「不過璽兒害怕得也有道理。聽說那林老四可是個殘疾人,璽兒從小就有心計,她願跟了那人?」

  「聽說搞錯了。媒人撮合的是林老五,俊多了。」

  「這俊不俊的誰相信?你見了?有錢人家的少爺有幾個好的?現今媒婆的口舌最信不得!」

  「信不得?沒有媒妁牽線你能嫁給我?」

  「那算我運氣!」媳婦笑起來,又道,「不過璽兒也真不該跑。『大戶人家金滿斗,小戶人家糧滿倉』,我們雖算不上富裕殷實,可也是溫飽不愁。給她說個門戶相當的人家還是可以的,怎麼就嚇得跑了呢?不然我們水兒讓小姑抱抱該多好!」

  念到水兒,玉來猛想起一件事,忙道:「水兒他娘,前灣、後灣和八里舖的幾個正月生的男娃子都不見了呢。」

  少婦臉變黃了,停了手中的勞作:「只怕真叫龍王吃了?」

  漢子道:「鬼曉得是真龍王吃了還是假龍王吃了。」

  少婦懾懾地:「還是小心點兒好。」

  「唉!這世道!」漢子嘆口氣,「回去吧,該餵蠶了。」

  媳婦聽了,將衣物收拾好,幫丈夫把背簍上到背上,自己提了竹籃相跟著同他往稻場走,心裡沉甸甸的。

  酈氏已從柳玉來赤身的窘迫中緩過了氣來,聽人念起七夕,心裡很是酸痛。出嫁的女兒都回娘家,可她呢?她也是有娘家的,而且是縣裡的富戶,然而她不能回去了。先為戲子後又被強賣,淪落到了這一步,除了有辱祖宗,談何臉面?!她聽出來了,這家有個未嫁的女兒為了拒婚逃走了,她很是欽佩;可是為了腹中的孩子,她能逃嗎?怎麼自己啥都不如人呢?酈氏本來就很傷心,又因窺覷到莊戶人家夫妻間的親熱,心裡就更有說不出的酸滋味,恨不得一頭扎進那池塘里去了結此生。可巧一隻青蛙跳進水裡,蹬著雙腿往前竄,頭上劈開錐形的小浪在身後散開,清漪漣漣、碧波蕩漾。她噙著淚感嘆自己不如一隻青蛙!

  太陽有些西斜,樹影也拉長了。玉來兩口子餵完蠶,就同了母親在場邊的大柳樹下圍著小桌啜綠豆稀飯。他們的食慾很好,呼呼啦啦喝得山響;嬰兒睡在身旁的搖籃里,分外安靜。雖是燥熱難當,可這家人寧靜祥和的生活氣息卻把暑氣削減了三分。

  酈氏想想自己好沒意思,便慢慢地起了身向前踱去。要到哪裡去?她也不知道,只是隨便順著一條小徑走去就是了。小徑的盡頭,是條大道。她來到大道上,見路邊一個涼亭有人賣茶,就走了過去,夥計便端上茶來。

  她剛落座,兩乘滑竿也歇在了涼亭外。下來兩個帶著孩子的男女,隨從「大少爺」、「大少奶奶」地叫著。掌柜的馬上迎了上去招呼:「林大少爺,大少奶奶七夕進城回娘家,您去接了?」

  那青年男子應著。夥計將這對夫妻和另四個力氣人安排在兩張桌前坐了。

  少婦懷裡的嬰兒醒了,哭起來,那林大少爺道:「給嫣兒吃點吧。」

  少婦嗔怪著:「這四光八敞的,上哪兒餵去?」

  「封建腦瓜!」青年男子輕輕地笑。

  酈氏向那個身著白府綢對襟褂的少爺望去,就不覺心裡狂蹦亂跳起來,害怕他認出了自己,忙將目光轉向那個大少奶奶;身著洋細紗的少奶奶送到她眼帘里的卻是個油光水亮的大發纂。見了這一對夫妻,她的心似針扎般的痛,趕緊埋了頭飲茶又飲泣。

  靠父親站著的小女孩兒叫起來:「爹爹、爹爹,我要吃西瓜。」

  林大少爺聽說,忙對邊上的跟從說:「你去買兩個西瓜。」

  林四遵言到路邊西瓜攤上稱了兩個瓜來,林大少爺吩咐給另張桌上送一個過去,留下的讓夥計切開了,遞一塊給大女兒,又討來一隻調羹遞給妻子:「用這餵她不怕四光八敞吧?」

  少奶奶接過調羹去颳了些瓜汁來餵孩子,不答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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