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施芬娣騰騰兩步走到我面前假聲假氣地說:「喲,咱們江大主任,你沒長耳朵呀。」

  「哈哈,我還以為您在和別人說話呢。」

  「你別給我裝蒜,屋子裡不就你一個喘氣的嗎?」她忿忿不平地調高音量說:「喂,我說大主任,病房那頭兒有個難纏的主兒在鬧事兒,你還是過去瞧瞧吧,我可是通知過你啦,出什麼問題別找我。」

  「你不說什麼事我怎麼去?」

  「你!」施芬娣剛想發火,她咽了口罵人的唾沫(看來她長進了,也學會了忍耐)說:「你不會去看看,我哪知道什麼事兒,沒閒功夫陪你嗑牙,你自己看著辦吧。」

  施芬娣討了個沒趣撅著猴屁股似的嘴巴悻悻地離開,我渾身癢呼呼地痛快。不過,那些擺不上檯面的話也只是為了氣氣她,我還不至於品德低劣到看醫院笑話或看某個人的笑話的地步。剛來到病房的走廊,遠遠就聽到裡面吵吵鬧鬧地亂作一團。

  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因為橈骨骨折,右臂上打了石膏,病人說手腕處並沒受傷,可自從手術後痛得受不了,強烈要求醫院想辦法給他止痛,有個年輕大夫給他打了安痛定,他還嚷嚷疼。護士們看到我來,就象見到了擋箭牌,刷地閃到一旁。

  我耐心詢問那個矜鼻子皺眉頭嘴裡不乾不淨嘟嘟囔囔的病人:「哪裡疼?怎麼個疼法?」

  他看到我年輕、脾氣好、和藹可親,眉頭皺得更凶,嘴巴裂得更歪,叫聲更放肆、更嘹亮,恰似我的溫柔加重了他的痛苦。

  我檢查了一下他受傷的右臂說:「石膏可能長了點。」我果斷地對跟前的一個護士說:「來,把手腕處的石膏剪開看看。」護士聽話地趕緊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剪開後手腕處的確紅腫。我對病人說:「石膏打得有點長,估計沒什麼大礙。」

  「不行,還疼,疼死啦。快去找那個姓李的老大夫,他昨天給我打了一針,我就不疼了。」

  姓李的自然是李雲盼,這個手術是他做的,我問護士李教授是不是給他打的杜冷丁,護士說是,我說那就再給他打一針吧。

  病人的家屬跟在屁股後面賴唧唧地問:「是不是手術時你們戳壞了他哪根神經,他說手術結束時聽到有的大夫說哪個血管沒接好,到底怎麼回事兒?大夫,你可得講明白,要不別想走。」

  我不厭其煩地重複同一段話:「剛才不是解釋過了嗎?是石膏長了點,所以出現紅腫疼痛,這是極正常的事情,現在手腕處的石膏已經解除,估計很快就沒事兒啦。」

  剛剛處理完這個爛攤子,醫務科的張主任來電話找我。

  「小江,你怎麼搞的,不是說好了給高幹樓派一位老大夫嗎?」

  「是啊,張主任,沒錯。」

  「安華老嗎?你怎麼能這樣做,這不是給我們醫院難堪嗎?現在老幹部在大發脾氣,說咱們不重視他,不拿他當回事兒,弄個乳臭未乾的小伙子去應景兒,你讓我如何交待,你呀,怎麼能這樣疏忽大意,不按領導的要求辦事兒,以後怎麼讓院領導信任你!」

  「張主任,不對,怎麼會是安華,您聽我說……」

  「好啦,現在什麼也別說啦,趕緊派一位老大夫把安華替換下來。唉——讓我怎麼說你好呢。」

  他失望的嘆息如同一擊重錘擂得得我心底瓦涼。

  回到辦公室恰巧孫教授剛從手術室出來,累得滿身是汗,我怎麼忍心再讓他去侍侯那麼個難纏的主兒,可不讓他去讓誰去,我厚著臉皮低聲下氣地說:「孫教授,真是不好意思,本來您剛做完手術需要休息,可您德高望重,高幹樓有位病人點名道姓地說要您過去,您看怎麼辦。」他理解地看看我說:「好,別擔心,我馬上過去。」救急如救火,聽到他痛快的允諾,我心底油然生出對他從來沒有過的敬重之情。

  我握著他的手誠懇地說:「謝謝,謝謝您。」

  「都是份內的工作,有什麼好謝的,話又說回來,你也不容易。」

  我現在終於體會到「群眾是衣食父母」這句話的真正意義。

  下班前我去了小雷母親的病房,這幾天雖然沒有過去探望,心裡卻沒忘記這位帶給我異樣情感的老婦人,剛作完手術那幾天,她不能進食,主要靠點滴維持嬴弱的生命,可我總覺得她身體裡有股強大的力量,這股力量是支撐著她生命的脊樑。

  小雷看到我,意外地張著手不知所措,頭馬上垂下去,夕陽也遮掩不住她漲紅的耳根子,她從床底下拖出條方凳說:「你來啦。」抿了抿嘴角,難為情地站在一邊傻呼呼地搓手。看到她的緊張和慌亂,不知怎麼我就很開心,她粉嘟嘟的樣子象個奶娃兒很逗人,白晰清瘦的臉腮上綴著好看的紅雲,讓人忍不住想伸手捏捏。我笑了笑,她的頭就垂得更低,小女兒神態盡露無遺。我壓抑著輕暖的欣喜,把視線費力地從她身上轉移到母親身上。老婦人正在打流食,昏黃的眼睛陷落得更深,裡面卻閃爍出象流星一樣與精神極不協調的光芒,她一連幾次轉動灰色的眼珠,溫暖地照向我又溫暖地照向小雷,神色漸次明朗起來,她的手抖動了一下,我會意地走過去,緊緊握住她沒有生氣的手,她滿意地點點頭,眉梢飛起一簇迎春花般的喜色。我知道她是誤會了,臉開始發熱,小雷極為尷尬地悄悄用眼角瞟我,醉人的潮水從夏空一樣的眼眸中層層疊疊地漲上來。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