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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臥病的時候,叔父還讓我陪他回官莊一趟。此時,父親已經不能說話,難兄難弟,只能相對而泣而已。我叔父對他這一位敗家能手的哥哥,盡悌道可謂盡到了百分之百。這給我留下了畢生難忘的印象,認為是常人難以做到的。

  這一篇文章本來是寫寧朝秀大叔的,結果是鵲巢鳩占,大部分篇幅都讓老季家占了。我在這裡介紹了我的母親,介紹了我的父親,介紹了父親和叔父的關係,把一個寧大叔不知擠到哪裡去了。事實上,我奔父喪回家的時候,天天見到寧大叔,還有寧大嬸和寧大姑。離開官莊以後,直到母親逝世長達八年的時間內,我不但沒能看到寧家一家人,連想到他們的時間也幾乎沒有。我奔母喪回到官莊,當然天天同寧家一家見面。寧大姑特別懷念當年挎一個小籃子隨著她去拾麥穗的情景,想不到我一轉眼竟變成了大人。當時我們家已經沒有了主婦,事情大概都由寧大嬸操辦。

  我離開官莊後,在歐洲呆了十年多。回國後不久,就迎來了解放。家鄉的情況極不清楚。一直到今天,自己已經九十多歲了。但是想到寧大叔一家的時間卻越來越多。寧大叔一家將永遠活在我的記憶中。

  元旦思母

  更新時間:2009-7-13 14:23:00

  字數:571

  2003年7月7日於301醫院

  又一個新的元旦來到了我的眼前。這樣的元旦,我已經過過九十幾個。要說我對它沒有新的感覺,不是恰如其分嗎?

  但是,古人詩說:“每逢佳節倍思親。”當前的元旦,是佳節中最佳的節。“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門。”還能有比這更有意義的事情嗎?還能有比這更佳的佳節嗎?我是一個富有感情的人,感情超過需要的人,我焉得而不思親乎?

  思親首先就是思母親。

  母親逝世已經超過半個多世紀了。我懷念她的次數卻是越來越多,靈魂的震盪越來越厲害。我實在忍受不了,真想追母親於地下了。

  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最近幾年以來,我每次想到母親,眼前總浮現出一張山水畫:低低的一片山丘,上面修建了一座亭子,周圍植綠竹十餘竿,幼樹十幾株,地上有青草。按道理,這樣一幅畫的底色應該是微綠加微黃,宛然一幅元人倪雲林的小畫。然而我眼前的這幅畫整幅顯出了淡紅色,這樣一個地方,在宇宙間是找不到的。可是,我每次一想母親,這幅畫便飄然出現,到現在已經出現過許多許多次,從來沒有一點改變。胡為而來哉!恐怕永遠也不會找到答案的。也或許是說,在這一幅小畫上的我的母親,在這一元復始,萬象更新之際,讓這一幅小畫告誡我,永遠不要停頓,要永遠向前,千萬不能滿足於當前自己已經獲得的這一點小小的成就。要前進。再前進。永不停息。

  假若我再上一次大學

  更新時間:2009-7-13 14:24:00

  字數:2954

  2006年1月3日

  “假若我再上一次大學”,多少年來我曾反覆思考過這個問題。我曾一度得到兩個截然相反的答案:一個是最好不要再上大學,“知識越多越反動”,我實在心有餘悸。一個是仍然要上,而且偏偏還要學現在學的這一套。後一個想法最終占了上風,一直到現在。

  我為什麼還要上大學而又偏偏要學現在這一套呢?沒有什麼堂皇的理由。我只不過覺得,我走過的這一條道路,對己,對人,都還有點好處而已。我搞的這一套東西,對普通人來說,簡直像天書,似乎無補於國計民生。然而,世界上所有的科技先進國家,都有梵文、巴利文以及佛教經典的研究,而且取得了輝煌的成績。這一套冷僻的東西與先進的科學技術之間,真似乎有某種聯繫,其中消息耐人尋味。

  我們不是提出了弘揚祖國優秀文化,發揚愛國主義嗎?這一套天書確實能同這兩句口號掛上鉤。我舉一個具體的例子。日本梵文研究的泰斗中村元博士在給我的散文集日譯本《中國知識人の精神史》寫的序中說到,中國的南亞研究原來是相當落後的。可是近幾年來,突然出現了一批中年專家,寫出了一些水平較高的作品,讓日本學者有“攻其不備”之感。這是幾句非常有意思的話。實際上,中國梵學學者同日本同行們的關係是十分友好的。我們一沒有“攻”,二沒有爭,只是坐在冷板凳上辛苦耕耘。有了一點成績,日本學者看在眼裡,想在心裡,覺得過去對中國南亞研究的評價過時了。我覺得,這裡面既包含著“弘揚”,也包含著“發揚”。怎麼能說,我們這一套無補於國計民生呢?

  話說遠了,還是回來談我們的本題。

  我的大學生活是比較長的:在中國念了四年,在德國哥廷根大學又念了五年,才獲得學位。我在上面所說的“這一套”就是在國外學到的。我在國內時,對“這一套”就有興趣,但苦無機會。到了哥廷根大學,終於找到了機會,我簡直如魚得水,到現在已經堅持學習了將近六十年。如果馬克思不急於召喚我,我還要堅持學下去的。

  如果想讓我談一談在上大學期間我收穫最大的是什麼,那是並不困難的。在德國學習期間有兩件事情是我畢生難忘的,這兩件事都與我的博士論文有關聯。

  我想有必要在這裡先談一談德國的與博士論文有關的制度。當我在德國學習的時候,德國並沒有規定學習的年限。只要你有錢,你可以無限期地學習下去。德國有一個詞兒是別的國家沒有的,這就是“永恆的大學生”。德國大學沒有空洞的“畢業”這個概念。只有博士論文寫成,口試通過,拿到博士學位,這才算是畢了業。

  寫博士論文也有一個形式上簡單而實則極嚴格的過程,一切決定於教授。在德國大學裡,學術問題是教授說了算。德國大學沒有入學考試,只要高中畢業,就可以進入任何大學。德國學生往往是先入幾個大學,過了一段時間以後,自己認為某個大學、某個教授,對自己最適合,於是才安定下來,在一個大學,從某一位教授學習。先聽教授的課,後參加他的研討班。最後教授認為你“孺子可教”,才會給你一個博士論文題目。再經過幾年的努力,搜集資料,寫出論文提綱,經教授過目。論文寫成的年限沒有規定,至少也要三四年,長則漫無限制。拿到題目,十年八年寫不出論文,也不是稀見的事。所有這一切都決定於教授,院長、校長無權過問。寫論文,他們強調一個“新”字,沒有新見解,就不必寫文章。見解不論大小,唯新是圖。論文題目不怕小,就怕不新。我個人覺得,這是非常重要的一點。只有這樣,學術才能“日日新”,才能有進步。否則滿篇陳言,東抄西抄,飣餖拼湊,儘是冷飯,雖洋洋數十甚至數百萬言,除了浪費紙張、浪費讀者的精力以外,還能有什麼效益呢?

  我拿到博士論文題目的過程,基本上也是這樣。我拿到了一個有關佛教混合梵語的題目,用了三年的時間,搜集資料,寫成卡片,又到處搜尋有關圖書,翻閱書籍和雜誌,大約看了總有一百多種書刊。然後整理資料,使之條理化、系統化,寫出提綱,最後寫成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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