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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豪突然插言道:“姐姐,我告訴你一件新聞。”宋氏喝道:“什麼新聞,你少胡說!”春華淡笑道:“不說我也明白了,不就是那個團長就是李小秋嗎?”宋氏頓了一頓,才道:“我想,這件事,用不著告訴你,所以沒對你說。”春華道:“好!大家已經平安回家了,那就很好了,還說什麼!”於是娘兒三個,悄然地走回家去。可是春華兩個孩子失去了娘,又是寄在生疏地方,早已哭得死去活來。春華在五嫂子家裡,把兩個孩子,接回來,費了很久的時間,將他們逗引著睡了,自然也是到了深夜,不能再和母親去說話。

  次日早上起來,看看母親一切如常,並沒有出門的樣子,便道:“娘,你今天不是要到街上去嗎?”宋氏正蹲在天井裡洗衣服,聽了這話,就望了她很久,問道:“你怎麼知道我要上街?是的,我說了去給小秋送行的。可是他一個當學生的,不來看師母,我做師母的人還去看他學生不成?”春華見母親是沒有到三湖街去看小秋的意思,昨日聽小秋說今天就要開拔的話,心想此時不能和他見面,恐一生再也不會有機會了。遂自回到屋子裡,見兩個孩子仍睡得很熟,就轉身出來,一直向後門走來。宋氏正在洗衣服,對春華的出門也不曾理會。舂華走出門外,向三湖街奔去。到了街上,因昨日是來過的,不費時間就找到了團部,走到團部部門口毫不遲疑的要向里走,被兵士攔阻住道:“大嫂,就是你要收房子,也得等著一會子。我們的東西,還沒有搬走呢。”春華道:“我不是房東,我會你們團長來了。你們團長,是我父親的學生。”大兵很恭敬地答道:“大嫂,你來晚了,我們團長已經上了船了。”春華道:“船在哪裡呢?”大兵道:“就在渡口上那個塔邊下。”春華也不再問第二句話,立刻就跑到渡口上去。

  果然的,在那停渡船的所在,一排停了好幾隻船。在高岸下河灘上,站著有幾百名士兵,作一個U字形排著陣勢。在陣勢中間,站著幾位軍官。其中有一位,大著聲音向大家訓話的,那正是李小秋。他穿了一套黃色呢軍服,身上緊緊地束著武裝帶。他站在一塊大石頭上,不時的三面望著,將他的話,告訴那些士兵。以前的話雖不知道他說些什麼,但是現在所說的,還是很正大的。他說:“我們革命軍戰爭是為中國全民族來求解放的,軍閥,固然是我們要來打倒的,便是封建社會所留下來的一切惡勢力,也要打倒。為什麼呢?因為這種惡勢力,它和軍閥的力量一樣。可以剝奪人民的自由。我舉兩個例:譬如兄弟叔侄是一個血統下的人,親近自然是要的,但衣食住行,大家無一致之必要。封建社會裡,就鼓吹人家組織大家庭,因之這一個家庭里,誰是有能力掙錢的,誰就肩起這家庭的經濟責任來。其餘的人,都可以做寄生蟲。又如男女都是人,但在封建社會裡,只許男子續弦,不許寡婦再嫁。女人,向來和男子是不許平等的。男子發出來的命令,女子只有接受,不許違抗。現在我們革命軍勢力達到的地方,不分階級,不分男女,一律要讓他們站在平等地位上,那些被壓迫的同胞,哪一個不是早舉著手在那裡等人來救他?這些人,或者不知道我們革命軍人就是來救他的。但是我們不能不喊出來,我們就是來解放他們的。因為要他們掙扎著,快快地伸出手來。若是我們的勢力已經達到,他兩隻手已是舉不起來,那就晚了。”這幾句話,由春華聽來,幾乎每句都刺在她的心尖上,心裡一陣酸痛,人是幾乎要暈了過去。還是一陣軍號聲,把她驚醒了過來。看那河灘上的兵士,他們已是紛紛地上了船,船頭上的船夫,已經在扯錨,立刻要開船了。

  春華四處觀望著,卻不知道小秋在哪一隻船上。本來打算高聲叫出小秋的名字來,可是這河岸上看熱鬧的人不少,一個青春少婦,對軍人這樣大喊,那是一件笑話。因此四面觀望著,嘴是閃動著多少次,那心裡要說的兩句話,卻始終沒有叫了出來。可是那一排船中,已有幾隻離開了河灘,撐到河心去了。春華不能顧慮了,一直由河岸上跑到沙灘上來而且還是直穿過河灘,站立到水邊上來。便向正開的船上,招著手道:“喂!慢一點兒開船,和你們團長有話說呢!喂!慢點開船呀!”她口裡說著,人在水邊的河灘上走來又走去。自己不知道李小秋在哪只船上,只有對了每隻船上,都去招招手。眼睛只管是去看水上的船,卻沒有理會到腳底下的路,竟是接二連三的踏著浮沙,兩隻腳由襪子連鞋,一直踏到泥裡面去,腳一拔起來,拖泥帶水,咭咕作響。大概是她這種動作,引起了岸上的人哈哈大笑,把船上的人驚動了。在第四支開行的船上,離著沙灘,約莫有兩三丈路,一個人推著船篷,伸出頭來,呵喲了一聲道:“這不是春華……”春華道:“小秋,小秋,小……小秋!”小秋站到船頭上來答道:“你怎麼早不來?現在,我不能再上岸的了,你好嗎?”春華道:“我好什麼?是你說的話,我已經遲了,來不及了!你好哇!”說了這兩句話時,那船又離開去了一丈。河裡的浪,向岸上撲著,把春華長衣的底襟,也打濕了大半截。然而她不知道,依然睜了兩隻眼向那船上望著。小秋抬起一隻手來,向岸上揮著道:“你站上去一點呀,浪打濕你的衣服了。”春華道:“我昨天晚上,已經看到你呵!”那船上的船夫,卻是一點也不留情,隨著別的船之後,扯起了布帆來。李小秋雖是大聲喊著,也不十分聽得清楚。遠遠地看到他,抬起一隻手來,連連地向天上望著。春華看時,有一群雁,由北方向南方飛了過去。那雁排著是兩個人字。小秋指著這雁字,不知他是說過去北雁南飛的那一句曲的舊事呢,也不知道他所說,是所嗟人異雁,不作一行歸呢。也不知他是說他和北雁一樣,還可以南飛呢。春華對於他手指的姿勢,存了三個疑問,可是李小秋乘的那隻船,順風順水,開去好遠了。這只可以看到那船,哪裡還有人呢?春華這才走上岸去,在塔邊兩棵柳樹下站著。

  江西南部的天氣,更是和廣東接近了,雖是到了這十月下旬的時候,楊柳還只有一小部凋黃,贛江頭上的西南風,不斷的撲來,柳葉子零零碎碎地落下,被風吹著到水裡去。那開走了的幾隻船,越遠是越看不見,只剩有白鳥毛似的布帆,插在水平線上。岸上看熱鬧的人,早已走光了,渡船也由河這邊,開到了對岸去。這裡雖還有過路的人,然而他們並不注意到柳樹下面,還有一個傷心的女子。太陽由長堤後面的桔子林上曬了過來,已沒有了什麼熱氣,金黃的光色,直she到對面的江心裡。水裡的陽光影子,由下面最寬,到上面頂小,仿佛像是個彈簧式的黃金塔。因為太陽光的影子,雖是落在固定的地方,但是江水流動著,把那太陽影子也就搖擺起來了。太陽沒有了威力,風吹到人身上,格外的涼慡。便是那柳條子被風吹著,唆唆作響,添了無限的淒涼意味。春華再向江里看時,便是插在江里的白鳥毛,也看不到了,一片空江,白水浩蕩的流著。心想,這樣的順風順水,小秋的船,不知走下去多少路了。只管望著,不知道人在什麼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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