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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感嘆:“都是死鬼會牽成。”

  所謂“牽成”是土話,意為幫助拉扯而成。錢家人跟台灣的許多牽扯,追根溯源就因為父親錢以未。

  三哥忽然想起離開金門時,林保長在他身後的一聲喊叫。

  “如果我爸還在,活著,你要他回來嗎?”他問母親。

  母親氣惱道:“讓他去死。”

  母親走進屋子,從裡邊拿出一個小紙盒遞給三哥。

  “這是什麼?”

  “是死鬼。”

  盒裡有四粒中藥丸,六味地黃丸,拇指粗細,外邊封蠟。

  “這藥丸怎麼啦?”

  前些時候,有一個中午,大舅突然挑著個擔子來到廈門,送來一些米麵,說是怕打仗了家中沒吃的。實際上他主要不是送米麵,是來送這盒藥。藥不是大舅的,是早先送過一枚石頭印章的台灣人送到大舅那裡的。台灣人說這盒藥不能吃,很要緊,一定要藏好,對誰都不要說,尤其不能讓特務知道。等見到懂行的人,可以交出去。

  大舅大驚,他哪裡知道該交給誰?來人卻斷言大舅知道,還說自己不再上門了,要馬上回台灣,在那邊等消息。

  大舅是老實人,一時六神無主,想一想,東西這麼要緊,還是馬上到廈門交我母親為宜。母親一看那個藥盒就罵:“死鬼啊!”她想起父親了。當年她見過父親用這種藥,不是吃,是用。取出其中一粒藥丸,把封臘切開,掏掉裡邊的藥物,把要藏的東西裝進去,再封上臘。與其它藥丸擺在同一個盒子裡,根本分不出來。

  她斷定是父親讓人給大舅送來東西,表明他還活著。

  三哥心裡有數。他審問過劉樹木,知道這些東西可能有什麼意味。

  “阿姆,這藥丸要緊。給我吧。”他說。

  “就是等著給你。”母親說。

  三哥在家裡吃了一碗地瓜稀飯,就幾塊咸帶魚。母親趕他,讓他吃了趁早走。

  “阿姆,不急。”

  “你不急我急。”母親真急了,“不要拖拉,心裡記著我們就行。”

  三哥不再多說,起身離開。

  他沒有走遠,只到附近村莊裡轉了轉,買了菜,還買了只雞,即抽身返回。

  母親看他再次進門就叫:“你還不快走!”

  三哥還是說不急。他聽說母親和外甥這幾天擔驚受怕,盡吃罐頭,心裡過不去。今天上午他要跟母親說說話,中午給母親炒幾個菜,全家人一起吃頓平安飯。當年離家時他說過,日後回家燒飯做菜孝敬老姆。一晃這麼多年,今天回家,說話要算話。

  母親責怪:“急這個?以後日子長著。”

  “以後做以後,今天做今天。”

  三哥開玩笑,如果母親還趕他,他就跑到廳旁那根柱子下蹲坐,死不起來,像他初到廈門時一樣。眼下他這麼高大,大姐不在了,誰幫母親把他拖到天井去洗澡呢?

  母親給說到痛處,黯然落淚,不再驅趕三哥。三哥下廚房忙活,因陋就簡,煞費苦心,做成了一桌菜。

  母親說:“就我們祖孫三人,哪裡吃得完?”

  三哥往天上一指:“他們都在。”

  母親不言語了。上桌前母親在香爐里插上了幾支香,有如以往在家做節。

  “死鬼看一看吧。”她念叨。

  這時她才告訴三哥,她始終相信父親還活著,相信他一定還會回家。每年做忌她都要咒罵“死鬼”,那是責怪父親這一年又沒有回來。為什麼要給活人做忌?

  因為父親已經死過一次了。當年在漳州,他頭上挨了日本浪人一槍,送醫院時已經死了,她趕到醫院後才又忽然活了過來。

  “就在舊曆四月二十。”母親說。

  原來錢家人做節是這個來歷。

  剛吃完中飯,趙尚義匆匆趕到,通知三哥立刻到支隊司令部報到。

  三哥問:“有任務?”

  趙尚義不清楚具體情況。三哥想了想,點頭:“我知道了。”

  趙尚義返回把三哥領走,果真如母親所擔心,母親一時非常沮喪。她偷偷把幾塊銀元塞到三哥衣袋,暗示他相機行事,設法及時遠遁以避災禍三哥笑笑,把那幾塊銀元又放回桌上:“阿姆放心,我有。”

  他跟趙尚義匆匆起身。路上趙尚義打聽母親為什麼給三哥錢,三哥說了緣由,趙尚義不禁大笑:“都勝利了,她還怕!”

  說也難怪,母親總是為家人擔驚受怕。敵人耀武揚威,那般強大,怎麼可能被戰勝?多少年裡被殺被關被趕盡殺絕的人,怎麼現在反倒勝利了?這麼不可能的事情終於變成可能了嗎?

  趙尚義說:“事實就是這樣,咱們已經勝利。”

  “咱們靠什麼取得勝利?天可憐見,哭爹求娘嗎?”三哥問。

  當然不是。

  他們趕回駐地,有一輛車送三哥出島去支隊司令部。不待開車,隊裡戰士領著一個漁民打扮的年輕人從外邊跑了進來:“隊長!有孫力的消息!”

  年輕漁民是島內交通員,孫力小組的另一成員,孫力出事後他堅持潛伏在島內,直到解放軍到來。他趕到隊裡報告情況:孫力出事那天,他騎一輛三輪車,守在外圍準備接應,聽到了槍響。事後打聽,得知孫力在接頭中被敵射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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