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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紀末最後的冬季,江心月第三次來到古城。這一次她不是以記者的身份而是以夏小琦、秦一真他們同學的身份蓄謀而來的。此前她聽說,給他們請功的報告被沒有色彩地擱置到了某一個角落,有人說:“警察內部人犯罪,沒給處分沒給撤職就是好的了,有什麼臉立功?立什麼功?要說立功,那應該給市委書記臧天意!如果不是臧天意提議挖唐河,就永遠找不到那槍那彈夾……這都是天意,要說立功,應該把功給了老天爺……”

  她為這話感到難過!

  她找到了夏小琦,找到了秦一真,找到了商秋雲,找到了魯衛東、何力、童非、婁小禾,她在沒日沒夜變相的採訪中,一直抑制著心中的激動。她不敢想像,她的同學們,他們在漫長的八年的時光中,頂著槍膛提著命,沒想最終跟他們作較量的竟是自己的戰友……

  危險每一天都潛在著,對手隱在黑暗處,可能就在他們行走的背後,可能就在夜間值班的同寢室,他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在對手的注目之中,稍微的不慎就可能送命。

  那是怎樣的八年?或許那遠比八年抗戰更消磨人,你明知道那個對手在自己的隊伍內部,可是你猜不到究竟是誰。

  江心月在每天採訪完後的靜謐的夜裡,獨自躺在檳榔酒店333房間,讓燈微明著,唯有讓燈微明著,她的內心才稍稍得到安定,她不敢面對那黑的冬夜,就像不敢面對她的同學們、戰友們無法面對的那八年……

  一些往事,一些熟悉的身影在黑與微明的邊緣上穿行著,匆匆地跨過生命曾經過的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她閉上眼和睜著眼,他們都在她的眼前飄動著,那些無奈的,憂鬱的,不屈不撓的,灰喪的各種各樣的眼神都隱在他們各自的處境裡注視著她,她躺不住,她睡不著,她坐起身,提起筆,她知道她應該提筆寫什麼了!這真像是上帝有意的安排……

  以下摘自江心月採訪手記

  1999年12月19日

  我想見到葉千山,這個在整個“1145”案件破獲過程中舉足輕重的人物。最早一次聽說這個人是我的同學方麗提起的,方麗是在一次電話中說:好像還有一個人當年為了秘密偵查陳默,假借犯了經濟錯誤主動要求被掛起來,而他其實就是隱忍著所有人的不屑和白眼一直秘密調查訪問查找證據。直到案件破獲才真相大白,人們才知道,噢,原來還有這樣的事!我的心中油然生起敬意,我想只有警察才肯付出如此代價。這是“1145”案破了,倘若未破,他犧牲的何止是名譽地位,那是青春和生命呀!我在聽到這個故事之前一直猶豫著是否要違逆古城市公安局之意寫此案件,這個時候,我的心中強烈地有了一種使命感,我想犯罪與反犯罪,在我們傳統的意識中有著誤區,警察犯罪帶給與之作鬥爭的另一些警察的是更嚴酷的現實考驗,他們以生命捍衛了國徽的莊嚴,他們是我的同學、我的戰友,他們隨時準備著做下一個倒下的人……

  我見到葉千山的時候,我感覺這是我生命里曾經見到過的人。我心裡想像的葉千山就應該是這個樣子。

  我去見他的時候,他剛剛被派到上安縣任公安局局長。縣裡的辦公條件極其簡陋,縣局大院裡沒有樓房,他的辦公室兼住房是大院西北邊的平房套間,我進到他辦公室的時候發現他辦公室的門裡麵包著鐵皮,門的中間橫著一根鐵插槓,上面掛著一把大鎖,窗子全部用鋼網護著。我的心裡激靈一下,我馬上意識到他並未完全走出陳默留下的陰影,畢竟沒有拿到那把槍,也許那把槍不知還在什麼人的手裡飄著……

  我告訴他我是陳默的同學,他不接話,他從抽屜里拿出幾張照片:一張是陳默本人的照片,一張是模擬畫像照片,一張是開庭審判時站在被告席上的陳默,一張是公判大會的,還有一張是陳默被槍決後推向火化廠的……

  我接過照片看見了那個曾和我同窗兩年的警校同學陳默,我長久地立在那裡舉著那幾張照片,思緒在久遠的年代裡飄飛著。我仿佛並不認識這個人,這個人就是曾經和我同學的那個人嗎?他為什麼要選擇和我們完全不同的路呢?

  他在我們的心中實在是一個謎呀……

  1999年12月24日,夜

  我在寫下這一串年月日的時候才猛然覺悟到今天是這個世紀的最後的平安夜了。這是林天歌被殺害的紀念日,世間真有這般的機巧啊。我並不是刻意選擇這樣的日子來古城,也不是刻意要在這樣的一個日子寫這一篇手記的,我在這個世紀末的最後的時日,為尋找十多年前那一場又一場驚心動魄的案子埋藏的謎底而奔波著。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那些死去的冤魂,像塵埃再一次被我攪動起來,我把發生過的許許多多的事情都看成是一種宿命,那些我認識的人都是在相同的一年裡從不同的氛圍里涌在時空的一個段落里,或許人生是一些必然的悲劇,而我們對我們正經歷的一切一無所知……

  1982年,我考入古城市人民警察學校,那是公安隊伍歷史以來第一次面向社會招生,全國有許多大中城市都成立了警校,警察這支隊伍在若干年裡經建國、經文化大革命,人員已趨老化,隨著社會的變遷,治安狀況的變化需吸收新鮮血液了,我們就是作為新鮮血液被輸送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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