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頭天晚上,按照當地風俗,得找新郎官的未婚兄弟在洞房睡一晚壓床。

  江自修把留白之外的九個人叫到屋裡一審,結果只剩下自律自守的舒至純和純潔無瑕的羅紋。

  章糙、熟宣入世早,老練成熟,成親兩年了,章糙孩子也已經半歲。七個搞技術的弟子,水墨丹青不必問,異域歸來那三人,個個忸怩不安,就連看起來文靜又端莊的玉版,被東家問到的時候,也只能紅了臉低著頭:“我我我……”

  江自修心情複雜。兒女大了,都不中留啊。這些水靈靈的孩子,哪一個不是江家花大心血力氣栽培出來的?那般用心的教養,就算是別人家的孩子,也早養出骨肉之情了。只可惜了死掉的幾個……世上的事,怎能不打折扣呢?留得住這些,已經幸之又幸了……

  最後拍板,由碩果僅存的舒至純和羅紋共同承擔這個光榮而又艱巨的任務。

  生宣笑:“你倆可得加油了啊,誰落後了可就找不著人壓床了。”

  鶴哥笑得更邪:“至純要做聖人,且由得他。羅紋啊,哥哥明天就帶你去開眼界。”

  一片嘻嘻哈哈。

  這一覺還沒睡到五更,壓床的兩人就被前來鋪房的大嬸大姐們轟了起來,還不小心讓這些潑辣大方的婆姨吃走不少嫩豆腐,跌跌撞撞爬到西廂院子廳堂里。

  兄弟幾個都沒睡,正在這徹夜長談呢。除了預備做新郎官的留白被拉走上頭去了,其他人全在。

  看見他倆披著裡衣狼狽不堪的進來,眾人哄堂大笑。

  章糙、熟宣沖鶴哥、生宣一伸手:“願賭服輸,拿來吧。”

  後兩人不情不願的往外掏銀子,一邊嘟噥:“不公平啊,你們兩個故意賺我們……”

  “這就顯出已婚人士的優越性了,哈!”章糙全無一點當爹的樣子,把銀子拋起來又接住。

  剛剛坐定的兩人聽明白了,合著這夥人正在打賭他倆什麼時候起床呢!

  水墨看看旁邊裹著被子縮在太師椅上的丹青,笑眯眯的這個瞅一眼,那個瞅一眼,臉色卻已經白得很了。

  “至純,你送丹青進去。”

  “我不嘛,師兄,讓我待在這兒——我捨不得你們……”

  “你現在不睡,晚上婚宴的時候還想不想上桌了?”水墨板臉。

  丹青只好可憐巴巴的望著大家。舒至純起身,連人帶被子抱著送進房裡去。

  生宣看看大師兄:“丹青……究竟為什麼病成這樣?還有,他的手……問他自己,總不肯說。我們也不敢再問。”

  “唉,此事當真說來話長……”

  舒至純把丹青放到床上,掖好被子,拉把椅子在床前坐下。

  “哥……”

  這一聲“哥”喚得舒至純心裡酸甜苦辣,全攪和一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握著他的手不放。

  最後輕輕道:“我不該走,不該走……如果我一直陪著你,也許……”哽咽起來。

  丹青慌了,掙扎著起身:“哥,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是我自己不好,我犯糊塗,我跟他賭氣,我……”頓住。

  “你終於肯告訴我了。”舒至純嘆道。仿佛悵然若失,又仿佛如釋重負。

  “……我聽大師兄說,你是……從宮裡回來的。”

  “嗯。”

  “他——待你好不好?”

  “好。”

  “既然這樣,為什麼不留下?”

  “就因為太好了,所以不能留下。”停一停,問:“哥,做官有意思麼?”

  “你不把它當成官來做,就有意思了。”

  丹青笑。哥也開始和自己打機鋒了。

  舒至純沉默一會兒,道:“過兩年我入朝,倒要看看他怎麼個好法。”

  丹青忽然想:“只怕甩不掉江大少那個拖油瓶。”沒敢吱聲。

  困極了,舒至純扶他躺下,看著他合上眼睛,睡熟了,這才回到前廳。

  水墨正說到最後:“……這件事,有些關竅,只有丹青自己知道,咱們也不必再問了。如今只要他好好回來了,往後開開心心的,其他無須計較。就算是個大概,你們也能聽出來,此事干係極大。都是自己兄弟,我想不用囉嗦什麼吧?”

  舒至純接過話頭:“丹青既然已經回來,東家只怕要把南邊的生意重新做起來。如今朝廷有廣開邊貿的意思,”轉頭對鶴哥道,“師兄不妨向東家建議,在涼州增設一處分號,也可供你們往來中轉。”又對水墨道,“東南海外同樣大有可為。”

  “至純會不會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

  “說出來的,都是方便說的話。”

  水墨放心了。幾個人七嘴八舌討論起來。

  十一月二十六,真是忙碌、喜慶、熱鬧而又洋相不斷的一天。

  先是大清早去迎親,留白被一眾姑姑嬸嬸擋在門外,紅包遞了一個又一個,也應付不來那百般刁難。新郎官還沒急呢,新娘子自己受不了了,頂著紅蓋頭從窗戶爬了出來。

  上花轎前,新娘子必須哭嫁。江可努力試了好幾把,恁是笑岔氣,倒把媒婆保姆急得要哭。

  按說新娘子應該由哥哥背到花轎里,江通那小身板,事先又缺乏演練,晃了幾步差點把妹妹摔下來。最後只好讓跟著去迎親的舒至純以哥哥身份把新娘子送進花轎……

  總而言之,在一片兵荒馬亂之中,總算出了門,起了轎,拜了堂,進了房。

  這一天,江家老宅從院子到各處廳堂,擺開六十六桌魚翅海鮮流水席,招待前來參加婚禮的親朋好友。除了本家親戚,藍玄帶著下一輩的幾個年輕人代表藍家前來致賀,讓江自修和藍紫喜不自勝。

  水墨丹青師兄弟十個人正好滿滿當當一大桌子。可惜新郎官不能一直陪著,喝了三杯,就上各桌敬酒去了。

  一時歡聲笑語,觥籌交錯。

  忽然,在門外迎賓的福伯衝進大堂,一邊跑一邊衝著首桌的王梓園江自修喊:“老爺,東家,快看!看!是誰回來了……”

  大堂門口出現了兩個人。當先一個,長身玉立,笑意盈盈,定睛看去,不是瘦金是誰?

  ——瘦金的歸來,為這場婚禮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第63章

  瘦金歸來,如何驚喜,如何激動,如何親熱,不必細表。

  直到婚禮後第三天,江自修才顧得上和王梓園一起,細細詢問瘦金這幾年的經歷。

  又過了兩天,派人來請海懷山。卻未進廳堂,而是直接到了後花園。江東家就在廊下候著神醫先生。

  寒暄幾句,邊走邊聊。

  “世事難料啊。誰能想到,失蹤四五年,官府報了身亡的弟子,還能回來。”

  “吉人天相,東家有福。”

  “說起來,又有誰能想到,懷山先生竟然是丹青的親舅舅。這次多虧了先生援手,真是丹青和我們的福氣。”

  “唉,說來慚愧,我這個舅舅實在未盡義務。丹青能得東家和師傅教養成人,才是他的福氣造化。海某感激之情,難以言表啊。”

  說話間,兩人已經轉到池塘一側的水閣前。

  海懷山放眼望去,水閣後邊是池塘,前邊一片開闊,如果有人接近,老遠就能看見。再仔細瞧瞧,水中石塊植物和閣樓的格局都頗有玄妙之處。是個說話的好地方。

  看海懷山上下打量,江自修謙虛一句:“讓先生見笑了。”

  “這房子蓋得很高明哪。”

  “前人種樹,後人乘涼。這宅子裡最新的屋宇,也有一百多年了。”

  兩人上了樓。江自修也不關門,窗戶隨意敞著。八角形的水閣一共四個房間,攢心而建。在其中一間最裡邊的牆上摸摸,無聲無息打開一扇門來。原來水閣軸心處中空,恰好形成一個小小四方屋子。

  海懷山心想,看這意思,是要談機密中的機密了。心裡大概也有數,等著江自修開口。

  “同瘦金那孩子一起回來的,是西蜀羌族首領鉗耳。他二人情投意合,這也罷了。不過……”

  這個頭起得有點遠。好在神醫是高人,有的是耐心。

  “把他們找出來,又千里迢迢送到乾城的,是現任益郡太守。”

  “哦?”

  “先生也覺出蹊蹺來了?當年向我們宣布死訊的,可不也是益郡太守。”

  海懷山看著江自修。

  “據瘦金說,他最近才知道,當年我們報官尋人,益郡太守府曾經尋到西羌。鉗耳用一樣東西,換得他們答應隱瞞消息。這樣東西,就是……先生曾經提及的烏青糙。”

  二人對望半晌。海懷山道:“這麼說,瘦金這孩子能回來,是皇帝陛下著意送的一份大禮了。”

  “固然是為了要叫丹青高興。不光如此,這份誠意和魄力——”

  說著,江自修指指桌上的紫檀包金盒子:“咱們年輕的皇帝陛下,這是要把你我牢牢綁在他的戰車上啊。”

  婚禮前夕某個晚上,和東家師傅單獨說話的時候,丹青把裝著寶印的盒子拿給江自修。

  “東家,這個你收著好不好,我拿著實在太麻煩。”

  江自修打開盒蓋,拿出來看一眼,當場震住。王梓園過來瞅瞅,立刻石化。兩人都是超級大行家,馬上認出是什麼東西,動了什麼手腳。

  原本想著,逸王把丹青擄走,多半關乎私情,卻原來還有這樣一個天大的秘密。話又說回來,已經做了皇帝的逸王又把這方印送給丹青,這私情的分量也夠嚇人的了。

  江自修捧著皇后寶印,戰戰兢兢看了一會兒,雙手交給王梓園。

  王梓園接過來,翻起印章單看印文。

  “奉天承運,恆壽永昌。”

  這線條,這布局,這氣派,這意境……

  ——說是假的也沒人信啊。

  小心翼翼的放回盒子裡,問道:“丹青,你是為了它……把身子熬成這樣?”

  “算是吧。我只有七天時間。”

  王梓園可以體會到外行無法想像的驚心動魄。這樣的臨仿,把命搭上是完全有可能的。

  作為一名近乎狂熱的藝術工作者,王梓園一時在藝術和生命之間難以選擇。若是換了自己,只怕也一樣不要命。丹青能活著回來,實在是上天眷顧。聽說還有一幅《四時鳴玉山》,可惜無緣得見。這方印竟然能被丹青帶回來——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