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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忽然想起小時候看見餐桌上有魚,奶奶總是挖出魚眼放入他碗裡,慈愛地告訴他:「吃眼睛補眼睛,多吃魚眼睛,就不會近視啦!」

  這一刻他才知道,原來人眼與他吞下肚的魚眼並未有太大的差別。胃一抽,他再難抑制喉頭酸液,轉身一推門就離去。嘔了幾聲,他在廁所將胃裡食物吐個精光。

  再回解剖實驗室,他只能立在門邊,背對著他的僱主與僱主的學生,盯著表面默數下課時間。他好奇顏雋這數個月究竟如何度過,是每陪著僱主進一次解剖實驗室就吐一回,還是盡忠職守,眼睜睜目睹一幕幕骨肉分割、器官摘除畫面?

  「池先生,你怎麼在這守門,該不是害怕吧?」下課了,學生正要離開,覷見那面著門板的結實背影,忍不住調侃。

  「你這樣不行喔,既然是來見習,就要看我們怎麼做啊。」

  「池先生,之前有個也是來見習的顏先生很認真看我們上課哩。」

  池平君知道自己身分特殊,在學校若直言他是來保護沈觀,必引來不必要的恐慌,所以他同意沈觀以他來見習的身分介紹他。這刻聽聞這些小朋友的揶揄,他回首,正了正神色,問:「你們第一次上課就能馬上進人狀況,完全不需要適應也不會有特別反應?」

  幾名學生被問住,傻笑以對,數秒過後,有人道:「也對啦,我們第一次進來這裡,吐的吐、流眼淚的流眼淚、頭暈的頭暈、手腳發軟的發軟……什麼狀況都有。你這樣算是很不錯啦!」

  池平君聳肩,一副「你看,我其實比你們堅強」的姿態。

  學生們陸續離開,最後只剩他的僱主,她就站在洗手台前,脫去手套,仔細地清洗雙手。

  他這位僱主並不熱情,甚至有些寡淡,倒是很好相處,人是冷靜不多話,但話題對了也是侃侃而談。她套上白色實驗衣,站上講台和解剖台,白長袍勾勒的不是她苗條清秀的模樣,而是嚴謹專業。他不知道這樣一個清瘦的女生,哪來的力量與膽識敢對人體下刀動鋸。

  「顏先生,等一下那堂課要到——」洗過手,沈觀抽紙擦拭,一抬首覷見門前那襯衣與西褲筆挺的身影,有數秒怔愣。

  「沈小姐,我是池平君。」他帶著瞭然的眼色看她。真的有問題啊,他還沒見過顏雋對哪個已結束任務的僱主如此關心,也清楚他的僱主大人這刻神思不屬為的是哪椿。

  這幾日每至夜裡九點整,就會接到顏雋打來的電話,問僱主今日可好、問案情是否有進展。一到白日,換他的僱主問他是否有顏雋的消息、問傷口恢復狀況、問是誰在醫院照顧他。

  這怎麼看,都是郎有情妹有意。

  他不知沈觀是否對顏雋有過什麼表示,至於顏雋,不可能對沈觀有所要求,畢竟合約上清楚列著「不得與僱主有感情糾葛」。顏雋的不敢逾矩是可想而知。

  「不好意思,我喊習慣了。」沈觀發現自己的口誤,神情有幾分不自然。「沒關係,畢竟他跟你比較久。」

  她扔了紙團,朝他走來。「你今天有跟顏雋聯絡嗎?」

  他道:「打過電話。我老闆娘剛好去買午餐,就沒和顏雋通上話了。」

  「如果有聯絡上,幫我問問他哪時出院。」顏傑畢竟有家庭,無法久待,原要幫顏雋找看護,簡老闆一口應下照顧的責任,與妻子輪流至醫院幫忙。他手機沒了電,充電線尚在她家中,她無法以手機聯繫他,若透過他的老闆與老闆娘,似會給他添麻煩。

  她從上次至醫院探望過他後,便未再有他的消息。他沒給她電話,她手機點開他的電話號碼,撥號鍵卻遲遲按不下,僅能透過池平君獲知他的情況。

  「我知道。」

  他們一道往外走,經過長廊,池平君覷見上頭一些照片與文字,問:「這裡的大體都是捐贈的?」

  「嗯。」她雙手放在實驗衣口袋。「這些老師生前有簽下大體捐贈同意書。」

  「所以往生後就直接送來學校?」

  「是。」

  「那經過解剖後的大體都怎麼處理?」

  「火化。我們會把器官歸位,然後做縫合,再火化。」她看了他一眼。「今天是這班解剖課程的最後一堂課,下次就會讓他們做縫合,你就能看到了。」池平君愣了愣,乾笑兩聲。

  「我想今天的抗告應該能成功,到時鄒宜平進看守所,我也就能功成身退了。」據他所知,警方約談鄒宜平後,將她移送地檢署,但程序走到了法院那關,法官卻裁定交保候傳,因她無直接傷人證據。

  沈家兩位太太相當緊張,找了律師奔走收集更多事證,再由檢方提出抗告。他雖非法律界人士,但他想證據已如此齊全,若還能放著蓄意傷人的教唆犯四處趴趴走,那法官肯定是從侏羅紀時期穿越而來。

  他的反應令沈觀想笑,想問他是否第一次見到大體時,池平君的手機響了。

  「抱歉,我接個電話。」池平君掏手機,移步至角落。「老闆娘。」

  那一聲稱謂,讓正要跨進辦公室的沈觀硬是停下腳步,卻在這時,口袋裡的手機也響起來。她看一眼屏幕。「媽。」

  「出院了?」角落的池平君訝聲,目光望向辦公室門口的身影。

  「確定收押了?」沈觀聽見母親略顯興奮的聲音。她鬆口氣,卻也沒覺得多開心;她不是中樂透,只是生活終能恢復過往平靜,這是遲早的事。她想,池平君那張嘴也真靈,他從這刻起,真是功成身退了。她帶著笑意,偏過視線看他。

  「她在講電話,我等等告訴她。」池平君目光挪過去,與她的對上。兩人結束通話,聽見彼此的聲音——

  「鄒宜平收押了。」

  「顏雋今天出院了。」

  ……短暫沉默後,沈觀確認的口氣:「他出院了?」

  池平君點了下頭。「出院了。老闆娘剛剛送他去沈小姐家裡,他已經把他放在你那裡的東西都整理好,也帶走了。」見她抿著唇,眼底有著他分不清是失望還是難過的情緒,他猶豫數秒,硬著心開口:「顏雋說他把鑰匙和感應卡放警衛那裡,請沈小姐記得跟警衛拿取。」

  她久久沒出聲,稍後才啟唇:「好。」

  「你……」她太冷靜,這刻他開始懷疑他推測她與顏雋間有什麼的想法,

  根本是他一廂情願。

  沈觀淡淡地笑開:「你可以下班了。」

  「啊?」

  「我媽打電話給我,說鄒宜平被列殺人罪被告,法官裁定收押禁見。」她頓了頓,平聲宣布:「所以你任務結束了。」

  所以那滿漲的、難宣於口的也結束了。

  第10章(1)

  更新時間:2018-01-22 17:00:03 字數:4957

  顏雋相信這世間定有鬼神存在,但他並非虔誠信徒。他總想,不做虧心事,何需怕鬼?有幾分能力做幾分事,取該得的,不拿不該拿的,那又何必請神明保佑賺大錢?雙親已不在,不必為他們求健康求福報,他因此幾乎不進宮廟。

  這次中槍意外並未造成他身體上的重大傷害,他相信除了自己運氣不錯以外,或許冥冥之中,也有神明助了一把,畢竟母親生前潛心修佛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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