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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修長而滿上厚繭的手取過軍醫的藥箱,難得的露出一點笑容,說:“我曾答應過一個人,拼卻此生稀有功德,換她來生一諾。今世的姻緣不敢再求,也不願在求了。”

  他擺了擺手,道:“我自己上藥吧,你先下去照看受傷的士兵吧。”

  老軍醫想了想,沒有拒絕,雖然大司馬傷在後心,可是他這裡還有副將可以使喚,這一戰若非遇上天賜的大雨,應該是最艱苦的一仗,底下受傷的士兵也不再少數,軍中正缺人手。

  入夜之後,萬帳燈火,星沉月朗,風中從海面飄來的腥鹹味處處都昭顯著這是離長安萬里之遙的少雪城。

  “報···”

  營帳的門帘被斥候等不及傳召就掀開了,來人面如死灰,喘息不止,口中的話卻擲地有聲:“長安急報,孟光長公主,薨逝。”

  副將握著傷藥瓶子的手僵住了,下意識的就去看大司馬的表情,他跟隨大司馬已經有二十年了,這是征天軍團的脊樑,是南國的英雄,可是此刻似乎五嶽傾倒,三江翻覆。

  風吹得門帘嘩嘩的響著,他的臉上出現茫然的表情,大步走到斥候的面前,一把揪住斥候的衣領,厲聲喝問:“你來稟報什麼?”

  斥候一連奔馳了五天,雙腳早已發軟,拼的便是那一口硬氣,此時五尺男兒卻哭得淚流滿面,“殿下她,薨逝了。”

  他得了肯定的回答,便理智的鬆開了斥候的衣領,那人一下子就滑倒在了地上,而他卻不能,他在營帳中反覆走了幾步,揮手讓他們都退下。

  自己沒有哭,也沒有什麼難過的神情。

  副將微微鬆了一口氣,他跟在大司馬身邊很久了,清楚的知道大司馬與長公主之間的所有故事。在他還年少的時候甚至十分不恥大司馬此人,覺得一個男子怎麼可以那樣坦蕩不知恥辱為何物的說出要給長公主做面首的話,即便那是長公主,那也只是一個女人啊。

  到如今,長公主薨逝,副將以為大司馬會哀毀骨立,悲痛欲絕,可是一個男人到底是會長大的,也許此時的大司馬心中悲痛,但是卻清楚的知道家國為重。

  半月之後,大軍凱旋。

  容煥率領十萬征天軍返回長安城,那個時候,孟光長公主已經下葬在了成陵。

  期間,大司馬命全軍帶孝,而他自己則在一身重甲之外穿上了斬衰,沒有一個字表示悲痛,但全軍上下都心知肚明。

  在路過脂蘭郡的時候,大司馬下令休整一個時辰。

  他這一次回長安,沒有騎馬,副將覺得奇怪,從來不喜歡坐馬車的大司馬這一次居然是坐這種女人才坐的馬車回來的。

  大司馬的坐騎,在發兵還朝的那一日不甚走失了。

  飯食已經做好,可是久久不見大司馬下車,副將端著托盤上前掀開車簾。

  他穿著雪白的斬衰,一手握著腰間的長劍,盤膝坐在車廂中的蒲團上,像是在完成什麼莊重的儀式。微合著雙眼,長年征戰致使他的眉目不如幼時那樣白皙俊美,帶著英氣,像是世間最威武的男子。

  這是南國的英雄,說他腳踏五彩祥雲,身披金甲聖衣也不為過,他在南國本就是這樣的存在。

  朝為勇士,昔成白骨。

  起初,他們還在為大司馬的死因而爭執不休,知道為他清洗身體,換上壽衣的士兵出來,大司馬的死因才真相大白。

  在一干將軍睜大的眼睛詢問的眼神中,士兵們齊齊哀哭:“大司馬後背的箭傷一直不曾上藥,箭傷潰爛蔓延,連心臟也爛掉了。”

  副將猛地抬頭,狠狠的扇著自己的巴掌。

  若無其事,其實是最痛苦的表現,他怎麼會想到在稚齡就一心一意想著要做長公主面首的大司馬會平靜如常。

  這蒼蒼的落日中,脂蘭郡的官道上,那些自從長公主薨逝之後的事情,一件件的浮現於心。

  是薨逝的消息傳來的那天起,大司馬開始閉門不出,飯食減少,沒有他的命令,無人可以再進他的營帳。

  是大軍回程的時候,大司馬突然說行俠走失了,大司馬的坐騎,乃是大禾名馬之後,斷不可能走失的,因為是長公主所賜,大司馬愛之珍之,走失了卻沒有讓人去找。

  是大司馬日漸萎頓的身軀,幾次上馬都不成,最後苦笑著,找來馬車。

  那些從得知長公主死去的日子,他就一個人枯坐著,覺得吃飯喝水睡覺都是失去了意義,即便是呼吸也是在一聲聲的嘆息中等待死亡的眷顧。

  生無所戀,死亦何歡。

  在靜待死亡的時刻,他想起了平生最痛苦的那一段時光,三十五年來,最痛苦的時候是在有汜早殤那年,他的兒子死了,他卻連哭都不能哭一聲。

  而如今,他的殿下去了,便連悲傷的情緒都沒了,無悲無喜的,像是一尊泥塑。

  士兵停軍造飯的時候,他坐在馬車中,十萬大軍中不知是哪一處,兒郎們滿懷喜悅的唱著回家的歌。

  回家,他已是無家可歸了。

  “太白入月,嚴風吹雪。

  何處望鄉遇故人,可記當年高歌唱《採薇》?”光永二十年,七月,南國戰神大司馬光勇侯容煥薨。

  上悼之,發征天甲軍自脂蘭至成陵,葬自長公主陵側。

  無子,國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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