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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西怔怔地說不出話來,這時,他身後的林紅忽然上前一步,與他並肩而立:“我現在想看看你的真面目。”

  穿雨衣的男人一怔,接著搖頭道:“我想你還是不要看的好。”

  “我要看。你知道嗎,我之所以要重回鳳凰鎮,就是因為想看看你的樣子,想知道你到底是誰。”

  穿雨衣的男人又一怔:“我想你一定已經知道我是誰了,何必要多此一舉呢。”

  “我不知道!”林紅大聲道,“我只知道我一定見過你,而且我們之間發生過很多事情。現在,我要向你解釋的是,曾經有一段時間,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夜裡都做過什麼,你把它稱為夢遊症也好,稱為雙重性格症候群也罷,但你一定要相信,我只能感覺到有個男人曾經出現在我生活里,但我記不起來任何一點細節。”

  林紅覺得臉上發燙,她知道自己在說謊。她在夢裡雖然看不清男人的模樣,卻能清晰而真實地感受到那種愉悅的體驗。

  穿雨衣的男人帽檐壓得很低,但林紅能感覺到他這一刻的震動。他沒有說什麼,但顯然已經相信了林紅的話。他抬起手,緩緩地把雨帽推到脖子上。林紅搶過石西手中的電筒,光柱直照到他的臉上。他卻一下子轉過身去,向一邊走去。

  光亮從他手中亮起,接著,更大的光亮出現,雖然還很昏暗,但是已經照亮了石室。林紅與石西下意識地環顧四周,看清石室中不知擺放了多少個玻璃瓶,每個瓶中都有一個嬰兒標本。同時見到這麼多嬰兒,任何一個普通人都會生出生理上的不適,縱是林紅曾有過婦產科的經歷,這時也覺得喉頭髮咸,一股力量涌到喉邊,又被她勉強抑住。

  那個男人此刻就在亮光處,臉龐籠在陰影里,但眉眼五官已清晰可見。

  林紅原本以為自己見到這個男人一定會很激動,但現在,她卻覺得異常平靜。無疑那是個頗為英俊的男人,而且眉宇間有種不常見的英武之氣,但林紅忽然覺得他很陌生,看著他,林紅就像看著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男人。

  於是,林紅在心裡便釋然了,那些氤氳在內心深處的渴望一瞬間便散了。

  ——事如春夢了無痕。

  林紅現在忽然很想立刻離開這裡。

  “現在你們看見這些嬰兒了,如果你們知道這些嬰兒之中有一個是你們的子女,你們會做何感想?”穿雨衣的男人揶揄地道。

  石西凝重地道:“我只知道,如果是你把這些嬰兒變成標本,那麼,你就算被槍斃一百回也不為過。”

  穿雨衣的男人點頭:“我也正是這種想法。那麼,我可不可以這樣理解你這句話的意思,製作這些標本的人死有餘辜?”

  石西怔一下,不知道他這句話的用意。

  穿雨衣的男人慢慢走向一邊,停在一個黑乎乎的半人高物體前面。他向林紅和石西招招手,倆人對視一下,小心地向那邊走去。

  到了跟前,他們發現那半人高的物體竟會是一口缸。石西將電筒照向缸內,他立刻轉身拉住正欲往缸里看的林紅,林紅覺得他的身子在微微顫抖。

  林紅輕聲問:“缸里有什麼?”

  石西壓低嗓音:“你還是不要問了,反正你不看為好。”

  穿雨衣的男人搖頭道:“她當然要看,我精心布置了這個局,把她引到這裡來,如果她不看,我會很失望的。”

  石西還想說什麼,但林紅已經掙開了他,走到了缸前。

  缸里盛滿液體,有股濃烈的異味撲鼻,林紅一聞便知道那是伏爾馬林的氣味。在缸內還有一個赤身裸體的男人,身子完全浸泡在伏爾馬林中。男人的身子蜷縮成子宮內嬰兒的姿勢,但臉卻微微上仰。林紅一眼認出他就是鳳凰鎮衛生院婦產科的酒鬼醫生。

  她彎腰乾嘔了幾聲,吐出幾口酸水。

  她的身子已經站不直了。

  石西扶著她後退幾步,厲聲道:“他是你殺死的!”

  穿雨衣的男人冷哼道:“是,難道我有什麼錯嗎,你剛才不是還說,製作這些嬰兒標本的人,就算槍斃一百回也不為過嗎?”

  林紅抬起頭,喘息道:“這些標本是酒鬼醫生做的?”

  石西一怔,知道了缸中的男人就是酒鬼醫生。穿雨衣的男人頷首道:“當然是他做的,我又不是醫生,而且,我上哪裡去找那麼多嬰兒。”

  林紅低頭沉思,她感覺現在已經觸摸到了一些問題的關鍵,只是在腦子裡還不能成型。所有的答案還必須從穿雨衣男人口中道破。

  “現在,我想講一個故事給你們聽,你們聽完故事,如果還有什麼疑問,我一定會耐心地回答你們。你們要知道,我並沒有你們想的那樣兇殘,我現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我的理由。”穿雨衣的男人語音里又帶上了些疲倦。

  林紅與石西不說話,但林紅能覺出石西的身子僵硬,顯然在全身戒備,她心下稍安,同時,她對穿雨衣男人的故事真的生出許多好奇來。

  “三年前,我和我的妻子來到鳳凰鎮。我們選擇在這裡定居,因為我們妻子懷孕了,我不能再帶著她四處逃竄。”男人停了一下,再接著道,“忘了向你們介紹,我的身份是一個逃犯,我在南方的一個城市殺了人。我的名字叫蔣青。”

  ——街頭盛開木棉花的南方小城,在他的記憶里已經漸漸消散了。

  ——他再也見不到那個像木棉花般落寞的女人了。

  林紅看他此刻臉上現出的憂傷,忽然想起來自己真的曾經見過他。不是在夢中,在鳳凰鎮衛生院的婦產科里。那一次,她面對的是一對面帶倦容的外地年輕夫婦,當她告訴他們妻子已懷有身孕,將為人父人母的喜悅在他們臉上稍縱即逝,倆人一起憂形於色,好像懷孕是件讓他們很頭疼的事。

  “我和妻子在鳳凰鎮上住了九個月,妻子分娩在即,我不能送她到海城的大醫院,只能送到去鳳凰鎮衛生院。那一天,我記得妻子躺在產床上,一個滿身酒氣的醫生讓我去買些衛生紙與臉盆,說是孩子生出來後要用。我就去街上買東西,但回來的時候卻發生了意外。我在醫院門口遇到了兩個警察,而且他們還認出了我。我央求他們讓我去醫院看看我的妻子,我只要看著我的孩子平安降生,就算他們立刻把我槍斃了,我也心甘情願。”

  穿雨衣的男人聲音變得激奮起來:“可是那兩個警察根本不聽我的哀求,他們連讓我見妻子最後一面的機會都不給我。”

  林紅覺得自己已經開始同情這個男人了,她身邊的石西微微低下了頭,似乎也為穿雨衣男人的故事打動。

  “我不能就這樣跟警察走,我必須見到我的妻子和我的孩子。所以,我趁那兩個警察不備,打倒了他們,飛快地逃走了。那一次,我不敢再在鳳凰鎮停留,我爬上一輛過路的貨車,逃往外地。我以為我會很快再回鳳凰鎮,但是,我沒有想到,我這一逃,就是一年多。”

  石西忽然壓低了嗓音問:“你怎麼能一個人打倒兩個警察?”

  “我當過兵,在部隊裡是特種兵。”

  石西不說話了,身子也軟了下來。本來他還想著有機會能擊倒對方,但現在,他幾乎完全放棄了這一想法。

  “我是全國通輯的要犯,我需要不停地變換藏身地點,在不同的城市之間逃亡。一年半之後,我終於有機會重回鳳凰鎮,但是,我卻再也沒有辦法見到我的妻子了。”穿雨衣的男人憂傷地道,“他們死了,我去找了當年租房子給我們的房東,那是個老太太,她還記得我。她說我的妻子一年半年死於難產,我的孩子也在那一次一同死去。剎那間,我簡直要崩潰了,要知道這一年多時間裡,是我的妻兒支撐我的生命,我活著的所有動力就是有一天能夠再見到他們。”

  “妻子難產死去,我不該把過錯強加到醫生身上。如果,我不是意外地發現了那個酒鬼醫生的秘密,也許我現在早已經離開了鳳凰鎮,那麼,我一定不會打攪你們平靜的生活。”

  “酒鬼醫生的秘密就是這裡?”林紅道。

  “不錯,沒有了妻兒,我已是萬念俱灰,那天傍晚,我守在衛生院的外面,只想等替我妻子接生的那醫生出來,問一些當時的情況。但酒鬼醫生那天夾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包袱,根本不願意回答我的任何問題。我看他很著急的樣子,還有些慌張,便悄悄在他身後跟蹤了他。我沒想到,他最後把我帶到了這個藏兵洞。在洞裡,我發現了他製作嬰兒標本的秘密。”

  “你們可以想像我見到石室里這麼多嬰兒後的憤怒,我抓住了酒鬼醫生,在我的拳頭面前,他跟我說了他製作標本的用意。他早就是個廢人了,他的老婆跟人通jian在衛生院裡是個人盡皆知的事情。所有人都來嘲笑他,所有人都把他當成王八,而他生活里惟一的樂趣,就是將醫院裡死亡的嬰兒帶到這裡,做成標本。藏兵洞裡有很多這樣的石室,承包山洞的農民根本用不了這麼大的地方,所以,他就向他們租了其中一間,用來放置這些標本。他喜歡一個人獨自呆在石室里,對著這些死去的嬰兒,他才能得到一種快感。這些嬰兒都是女人罪惡的憑證,她們在享受性愛的歡愉過後,死亡便接踵而來。他憎惡女人,看著這些嬰兒標本,他便能看到女人躺在產床上的痛苦。”

  林紅面上已經現出痛苦的表情,蔣青的話觸動了她心上最痛苦的回憶,那些在血污里掙扎哀號的女人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蔣青低低喘息了一下,接著道:“你們知道我當時的感受嗎,看著石室中那麼多嬰兒標本,我知道這其中必有一個是我的孩子,但我卻不能認出他來。我的憤怒就要把我燃燒了,我恨不得將面前那個變態的男人千刀萬剮。我發誓要為我的妻兒報仇,我找到了另一種支撐我活下去的力量。我想到了鳳凰鎮衛生院的婦產科里除了這個酒鬼醫生,還有另外三個人。”

  林紅顫抖地道:“她們就是我、杜蘭和柳青。”

  蔣青點頭:“是你們一起害死了我的妻兒,我一定要找到你們,把你們帶到這間石室,讓你們也看一看這裡的嬰兒標本。這裡每一個嬰兒身上都保留著你們的罪惡,我要讓你們永遠和這些嬰兒呆在一起,讓你們也嘗嘗死亡的滋味。”

  “但你知道這些其實並不是我們的過錯。”林紅分辯道。

  “難道你能否認,是你們的手讓這些嬰兒走向了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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