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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從懸崖邊上回來了。

  她鎮定地看著他:“我就在外面等你,今天過新年,我們一起回家。”

  她無限溫柔,禹明喉頭如同堵著棉花,“家”這個字眼,在他生命中缺席了十幾年,從踏進這間病房那一刻起,他心裡仿佛踏過一群脫韁的野馬,四肢百骸被打散了,元氣到現在未恢復。

  這房間太冷,她是他身邊唯一的熱源。

  他低應了一句,沒敢多看舒秦,因為他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指了指那個女人:“讓她滾。”很平靜,但不容商量。

  那女人一直用身體護著禹學鈞,聽了這話,噎了一下。

  房間涌動著暗流,任誰都聽得出禹明的意思,要想往下溝通,禹學鈞只有兩個選擇:要麼那個女人走,要麼禹學鈞和那個女人一起走。

  舒秦望著那女人,冷冷開腔:“如果你不想再激化矛盾,請你馬上離開。”

  禹學鈞疲乏地閉了閉眼,擺擺手:“走。”

  那女人一動不動,眼睛裡淚光點點。

  禹學鈞目光一厲:“走!”

  那女人慢慢縮回了手,因為她的貿然闖入,丈夫從語氣到眼神都顯得毫無溫度,她戀戀不捨幫禹學鈞蓋了蓋被子,直起了腰。

  路過禹明時,她把身上的柔弱都收了起來,意味深長看一眼禹明。

  舒秦厭憎極了,白天光線比晚上充足,她看得很清楚,這女人雖然不年輕了,但有一張頂漂亮的面孔,還不是最重要的,這女人太懂得在適當的時機如何將一個人的情緒挑到頂點。

  這可是禹明的工作場所,她下意識攥緊禹明的手。

  好在禹明毫無反應。

  他將這個女人的一切都看透了。

  年少時恨入骨髓,也曾走過極端,恨了這麼多年,現在都到眼前來了。除了噁心憤恨,只剩下滿心譏諷。

  她哪兒比得上母親,她給母親提鞋都不配。

  女人走了,律師喘著氣離開,舒秦關上門退到外面,一步都不敢離開。

  房裡只剩父子倆了,禹學鈞望著禹明。

  暌違多年,兒子比他想像中還要高一點。

  他撐起胳膊,妄圖讓兒子像小時候那樣走到自己面前。

  然而,當憤怒的情緒盡數褪去,兒子是那麼的冷漠和遙遠。

  禹學鈞勉強支撐幾秒,陡然意識到,隔了十來年的時間,兒子再也不可能像小時候那樣滿懷崇慕地叫他一聲“父親”了。

  禹明開口了:“為什麼回來?”

  毫無溫度的一句話。禹學鈞頹然倒回床上,為什麼回來。

  多年來他站在人生巔峰,嬌妻陪伴,小兒子承歡膝下,他在自己的帝國里揮斥方遒。

  他的生活如此圓滿,圓滿到甚少想起異國的倔強兒子。

  他不願想起那個幽暗的病房,不願記起憔悴到不成人形的前妻,更不願回憶兒子當年痛斥他的那些話。

  因為那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他,他禹學鈞的人生不像他自己想的那麼完美。

  他犯過錯。儘管他不肯承認。

  他掌控著兒子在國內的所有動態,卻不願回來面對過往。過去和現在,被他清楚地割裂開來。

  然而,當小兒子夭折,公司瀕臨危機,重病襲來。

  久臥病榻,連妻子都開始離心離德。

  他的人生猶如靚麗牆漆一塊塊剝落,再不復表面風光。有時深夜驚醒,他茫然四顧,竟然感覺不到半絲溫情。

  觸及曾經的歲月,禹學鈞心裡空茫茫的。

  想得最多的,竟然當初是那個愛說愛笑的女人,和這個熱血善良的孩子。

  他掙扎著坐起,定定看著禹明,如今他除了手頭的那點資產,所能抓住的,就是這世上唯一的血脈了。

  曾經拋舍的東西,再拿回來又談何容易,風光了這麼多年,居然也有懊悔萬分的時候。

  “九月份你過生日,我讓人給你寄了一份生日禮物。”他溫和地說。

  禹明漠然望著他。

  “我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賽車模型,今年給你寄的是玩具公司發行的限量版本,去年是——”

  “我媽走了以後我就沒有過生日的習慣,收起你的惺惺作態。”

  禹學鈞直視兒子,語調平緩:“就算你不肯承認,父子之間的血脈是永遠割不斷的,不信你看看你自己,你的智商、你的性格、甚至你的倔強,統統都遺傳自我,你這麼出色,只因為你的父親是我。”

  “別一廂情願了。”禹明猛地打斷這句話,“這些年我唯一慶幸的就是我從裡到外都像我媽,我哪兒都不像你禹學鈞。”

  禹學鈞目光銳利如刀:“可是你無法否認你是我兒子,若不是你執意不肯放下心結,我們父子之間不會變成現在這樣,我和你母親之間的事太複雜,豈是一句兩句說得清楚的。夫妻關係是怎麼破裂的,你母親心裡也很明白,當年她還在的時候,就放棄了你的撫養權。”

  禹明太陽穴突突直跳:“當年我媽為什麼放棄撫養權?因為她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怕她兒子沒人照管,寧肯自己一個人孤零零耗死在國內。

  想起母親臨終時攥緊他手又鬆開的情形,禹明的心像被扎了一萬刀:“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兒子。當年她走的時候還沒有疼痛病房,到死都未接受過正規的癌痛治療,就因為放心不下我,她活生生受了多少苦,我媽沒生病的時候多漂亮,臨終時瘦成了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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