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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官擬定諡號,交由新君過目,本來是走個過場的事情,卻不曾想到新君江開捏著奏本,當朝言道:“皇祖母自幼視朕如無物,親教生厭,遣周太妃待朕,朕之意將此諡號中仁字改為厲。”

  滿朝文武安靜如雞。

  孫朝遠的臉黑成了鍋底,見史官抬筆就要記,連忙喝止,他知道新君年幼,心裡有什麼事情都藏不住,可這樣的話是不能瞎說的,史書工筆一旦記下,就是萬世罵名。

  發覺自己說完,底下沒一個人附和,甚至每個人的臉色都帶著不同程度的不贊同之色,江開的臉色愈發沉鬱,見孫朝遠還要喝止史官,越發惱恨,只道:“孫首輔,朕說的話今日誰都不准攔著史官記下,皇祖母本就不是朕的親祖母,莫非她待朕不慈,也是需要掩飾的事情嗎?”

  其實江開這話說得過了,太皇太后潛心禮佛多年,平日裡壓根不要人去請安,更別提刁難於他,他惱恨的是前些天太皇太后改動他母后諡號之事,便想著還回去。他也不是很不曉事,知道自己這個皇祖母一生無兒無女,母家也已經倒台,他拿她開刀不僅不會得罪人,更能立一次威,好讓百官知道自己不是可欺幼童。

  這點心思是個人都能看透,換個成年人來,簡直是要被指著鼻子罵豬腦子的,不過江開年歲擺在那裡,小小的年紀就能想出這麼多詭譎事來,也實在是很神異了。

  孫朝遠一撩眼皮,心裡也是累,他不知道這位新君究竟為什麼一心認定了內閣是虎狼,對朝中的有些權勢的官員一律抱著敵意,平日裡內閣眾人教導之言當面應背後罵,這偏執的性子一點也不像江家人,倒和姬家人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只是大將軍一貫恭順,寧驍侯心思簡單,一脈相承的武將脾氣,陛下這處處算計的心思,大約還是繼承了先帝幾分。

  孫朝遠不說話,但他直挺挺地站著不肯請罪,顯然也沒有退讓的意思,江開氣得小臉發紅,視線從百官發頂掠過,藏在龍袍底下的手在掌心掐出了血印子。

  江開是衝著報復和立威去的,如今報復不成,立威不成,反而被狠狠下了臉面,鼻頭都泛上了酸意,猛然起身,跑出了宣政殿。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百官起初還會慌亂,如今已經很有幾分淡定了。

  太皇太后諡號擬定,七日過後,棺槨葬入皇陵,同應天帝葬在一處,皇陵的斷龍石才真正落下,非難以想像之人工物力不可掘。

  忙過陣已然入夏,這一年的夏日來得略遲,六月里也不過是悶熱了幾分,沒有往年那般灼人,婚事再拖無益,長青尋人看過黃曆,將婚期正定在六月初六。

  二老得了信,跟著長青派去的隨侍走水路上京,恰趕在六月初三到的京城,因著寶兒老家不在京城,太監娶親也不好太鋪張,明面上只能從簡。

  然而明面上從簡,長青卻捨不得真的一切從簡,成婚時備下的一應物什都是頂好的,三書六禮樣樣不缺,原本只想著從朝中官員里尋個親近的做媒證,卻不曾想孫朝遠聽聞此事,直接開口應下。

  二老做夢也沒想到自家女兒成婚,竟然能請來首輔做媒,內閣制在百姓里還不算深入人心,他們只曉得首輔就是丞相,是頂天的大官了。

  宅邸地方不大,只擺了十來桌酒席,然而滿眼看去無不是高官勛貴,甚至連宗親都到場了幾個,王桂生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擺,幾個官員子弟還十分殷切地同他交換了表字,天知道他那表字是他爹花了十兩銀子請私塾里先生給取的。

  寶兒打進宮裡就沒想過自己還有身披嫁衣的一天,尤其紅綾盡頭牽著她的還是她心尖尖上的男人,她心跳如鼓,好似走過無數次的宅邸都變得陌生了起來。

  似乎能察覺到寶兒的心情,長青放慢了腳步,牽著寶兒的紅綾微微地動了動,蓋頭下,寶兒滿臉紅霞,卻還是忍不住也微微扯動了一下紅綾,算是回應。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外頭酒席上亂糟糟的,取笑嬉鬧之聲不住傳來,絲竹鑼鼓也喧囂得緊,寶兒卻什麼都聽不到,耳邊只有這喜氣洋洋的三聲,手裡只有緊緊握著的紅綾,鼻端只余靠近了長青才能聞見的一絲淡香。

  那是她前些日子用的香繡線的味道,他裡頭定然是穿著她fèng制的衣裳,寶兒想著,臉頰就紅了。

  “我不同他們飲酒,你等一會兒,我就來。”鬆開紅綾時,長青低聲說了一句,語氣溫柔。

  寶兒嗯了一聲,蓋頭微不可見的點了一點,小聲道:“我在房裡等你。”

  新房大約也不算新房了,哪怕蓋著蓋頭不看路,寶兒也知道怎麼走,她不由得就想道,要是她初嫁,不認識新房在哪裡,身邊的丫鬟不熟悉,更不知道掀開蓋頭的會是怎麼樣一個人,只怕這會兒要擔憂這擔憂那,倒沒心思去想著那些甜蜜心事了。

  長青說一會兒就是一會兒,還沒坐多久,門就被推開,丫鬟們紛紛退了出去,寶兒在蓋頭底下能瞧見長青的袍角,隨即耳邊一點風聲,蓋頭被繫著華貴玉墜的如意秤輕輕挑起。

  “稱心如意。”長青低笑道。

  寶兒紅著臉把手裡抱的喜瓶摔在地上,小聲說道:“歲歲平安。”

  床榻前的地面上鋪著一層毯子,寶兒摔喜瓶的力氣太小,這一下竟然沒能摔碎,喜瓶咕咚咚在毯子上滾了一圈,她把話出口了才反應過來,頓時臉一白,新婚夜沒能歲歲平安,這是不吉之兆。

  長青卻不在意這個,見她臉色煞白,無奈地笑了笑,把喜瓶撿起來,帶著寶兒離了那片毯子,“再摔一回。”

  寶兒被他牽著手按在喜瓶上,煞白的臉色又泛上了些許紅暈,長青手一松,喜瓶咣當一聲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長青笑道:“歲歲平安。”

  寶兒紅著臉,跟著說了一句:“歲歲平安。”

  兩人都是一身紅衣,昏黃燭光把身影襯托得美好,長青低眼看寶兒,她眉眼是很好看的,眼神流盼間透著一股新嫁的嬌羞,然而神色卻是安定而平靜的,她信任他,也早已把終身託付給了他。

  寶兒的睫毛抖了抖,抬起眼看向長青,見他認真地端詳著自己容顏,臉頰越發地紅了,小聲道:“別看了,都看了這麼多年了,還有什麼好看的……”

  “我覺得好看。”長青低笑一聲,語調里透著一股難言的溫柔,“你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好看的人。”

  我這一生何其有幸得你。

  第96章

  夏夜悶熱,房裡幾處冰盆放著,待久了竟然能感覺到幾分寒涼之意蔓延上背脊,寶兒一天未進水米,長青讓廚房端了碗素麵送來,含笑看她狼吞虎咽。

  “早說了,不拘這些,非要把自己餓著。”長青說著,用剪子撩了撩紅燭,剪去一點多餘的燈芯,屋裡微亮堂了些。

  寶兒面吃了大半,又喝了一大口湯,才有些緩過來了,聞言頭也不抬:“成婚嘛,不能有一點不好的兆頭,我娘那麼疼我,她也是這麼說的,新婦沒進房前不能沾煙火氣,不然過不了一輩子的。”

  她說的大約是南地風俗,又或者京城這邊也有,長青是不懂的,只是看著她模樣有些心疼。

  一碗素麵連湯帶水吃得乾乾淨淨,寶兒用帕子擦了擦嘴,瞄一眼桌上瓜果點心,再看一眼長青,發覺他眼裡透出些許瞭然的神色,頓時臉頰一紅,只是臉頰紅了,心裡的顧忌也就沒了,伸手拿了兩片切得很是漂亮的香妃瓜,一片咬著,一片遞給長青。

  長青微微俯身,就著寶兒的手咬了一口瓜,細眉微微地蹙了一下,“太甜。”

  寶兒咬著白生生的香妃瓜,見長青蹙眉,正要收手,就見他不疾不徐地又咬了一口,切出來的瓜片本來就不大,薄薄一片,如此兩三口,就吃完了。

  “沾上了。”長青嘴角沾著一點汁水,鳳眼裡微微帶了些笑意看向寶兒手裡的帕子,寶兒咬著下唇,臉上帶著紅暈,給他擦了擦。

  紅燭一聲噼啪,昏黃燭光微微一跳,長青握著寶兒的手腕,忽然把她帶進懷中,寶兒驚叫一聲,隨即反應過來,順從地靠在他肩頭。

  察覺到腰帶被撥弄開,寶兒越發害羞了,只是到底同床共枕了許多年,她咬了咬唇,伸手向下,解了長青鑲玉的錦帶,小心地為他脫下外袍。

  從前也不是沒有給長青更衣的時候,只是這會兒紅燭正亮,照得喜房昏黃曖昧,這樣相對著寬衣解帶,就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讓人小鹿亂撞的感覺了。

  長青的皮膚很白,是那種長久不見光的蒼白,有些瘦削,然而他抱著她的時候讓人安心極了,寶兒含羞帶怯靠在他肩頭,目光從他背脊向下,眸子卻微微一動。

  “怎麼不說話?”長青輕聲笑道,“害羞了?”

  寶兒含糊地應了一聲,腦子裡卻亂鬨鬨的,直到坐上床榻,都還是一副神思不屬的樣子,長青只道她是頭一回和他坦誠相見,不能適應,低笑一聲,正要說話,忽聽房門外一陣急匆匆的敲門聲。

  “我,我去開門……”寶兒連忙說道,卻被長青按住,他穿上裡衣,披了外袍,放下床榻前的隔簾,這才走了出去。

  寶兒坐在喜床上,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兩隻手無意識地絞弄在一起。她若是方才沒有看錯,長青後腰上那一塊金色印記……她見過二皇子出生,照顧過幼時的江開,也看過如意的身子,她想告訴自己看錯了,那也許是不知道從哪裡沾來的金漆,或者燭光太亮,花了她的眼。

  寶兒的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沒注意門口的動靜,長青不多時就走了回來,去取屏風上的衣裳。

  “朝中出事了,南疆反了。”長青語氣里是壓抑的平靜,他把衣裳一件件穿好,見寶兒呆愣愣坐在床榻邊上,衣衫薄亂,微微地嘆了一口氣。

  寶兒抬起頭看他,眼睛裡帶著一點淚花,似乎想要說什麼,又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長青半跪下來,給她攏上衣襟,認真地說道:“我讓你受委屈了,等平了南疆之亂,你要做什麼我都陪你去。”

  “我……”寶兒一張嘴,眼淚就掉下來了,她看著長青的面容,她從前竟然就沒發現,他細長的眉,他含笑的眼,無一處不是江家人的樣子。

  長青用指腹摩挲了一下寶兒點了胭脂的唇,柔聲說道:“別哭了,讓我離得安心些。”

  寶兒連忙用袖子擦了擦眼淚,兩隻手一起擦的,像個孩子,她臉上帶著妝,本來十分驚艷,卻讓自己折騰成了花臉貓,瞧著讓人有些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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