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6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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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雄雞破曉,隨著一盞油燈亮起,沉寂中的忠武侯府就似開啟了某個開關,哈欠聲、穿衣的悉悉索索聲、伴隨抱怨找不到鞋襪的、催促的……各種聲音充斥半個府邸。

  很快,約有百名少年、二十多個青年奔至練武場。

  一身玄色勁裝的少年一臉肅穆地立在練武場左邊場,站似青松。他高舉右手臂,拳頭一握,在場的所有少年迅速又有章法地在他面前集合,組成整齊的白色方隊。隊伍集結完畢,他目光如炬,聲音清冷的下令,「報數」。

  一群白色勁裝的少年們對著「少年首領」挨個兒大聲報上自己所屬的編號序列。

  練武場右邊場,一身白色勁裝的洛三洛九青搖頭感慨,「多好的孩子,硬是讓杜木頭給教成了另一個木頭,可惜了。」他又瞥一眼少年方隊那邊,「白中一點黑?太俗氣。萬花叢中一點紅?貼切還是不貼切?真是……」

  一支利箭破風而來,直射他的面門。

  洛三側頭閃躲,利箭擦著他的耳邊射過,直釘在後邊的空地上,箭身大半沒入地里,顫動的箭翎很快靜止下來。他咧嘴一笑,衝著杜仲夏藏身的飛檐方向啪啪拍巴掌,「好,好箭法。」

  還未整隊的二十幾個黑衣青年看都不看,打著哈欠稀稀落落地嗯嗯、是是地應和幾聲。

  洛三說了個無趣,右手高舉一握拳頭。一副沒睡醒模樣的二十幾個青年立馬精神抖擻地整隊集合

  少年隊和青年隊都已準備好。

  洛三咧嘴笑出一口白牙,「都松松筋骨,十圈兒,跑起來。」

  「是。」

  青年黑方隊在前,少年白方隊在後,隨著整齊劃一的跑步聲,侯府的每日晨練活動拉開序幕。

  「一二,一二,一二……」軟軟的小奶音的主人,伴著小小的步子以及左搖右晃的肉乎乎的小身子,出現在了練武場的入口處。

  洛三遠遠的看見,眼睛一亮,腳跟一旋,丟下一群手下,嘴裡喊著「哎呦!我的小郡主、小祖宗,怎麼一個人過來了!」飛一般沖向這邊。

  一左一右護在小奶音身邊的青陽和洛小榮,「……」眼睛得瞎成什麼樣,才能看不見他倆!

  小心翼翼跟隨伺候的顧石頭和小娟,「……」

  頭髮梳成兩個揪揪,穿著粉嫩嫩的小小練功服、小小練功鞋的周紫蘇咧開小嘴,停下小腳步,衝著跑過來的洛三咯咯直笑。

  出了一趟遠門,回來沒兩天的青陽和洛小榮看了眼氣,心口泛酸。為了搶回外甥女的注意力,倆人步子交錯,飛快擋住外甥女看向洛三的視線,幫著吆喝「一二一二……」試圖轉移外甥女的注意力。

  周紫蘇小小的腦袋瓜子一下想起來自己來這裡是為了玩兒一二一二的遊戲,於是小奶音再起,「一二一二……」地專心倒騰著兩隻小腳丫。

  遺傳了爹娘的好容貌,白白淨淨又軟萌的周紫蘇,無疑是招人喜歡的。

  青陽、洛小榮和後來的洛三一邊較勁一邊圍著周紫蘇打轉,還不時給周紫蘇喊一二一二的打拍子。

  由於洛三不負責任的撂挑子行為,頂上洛三位置的玄衣少年,木著臉帶著一百多人的隊伍從旁邊跑過,

  倒騰小小步子的周紫蘇眼睛笑成月牙,因為說話還不利索,小奶音拉的長長的又一頓一頓的,「珏、哥、哥、好」。

  玄衣少年徐珏臉上一紅,頭也不敢回,磕磕巴巴地應聲好,頭埋的低低的,引來鬨笑聲一片。

  小腳丫倒騰一會兒,周紫蘇累了,停下來休息。

  幾人立刻行動,經過一翻你拽我、我踹你的較量,洛三在其他幾人的瞪視下志得意滿地抱起周紫蘇。

  「紫蘇,看舅舅給你帶了什麼?」青灝手裡提著竹製的鳥籠出現在眾人身後。

  紫蘇循聲看過來,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好、舅、舅」。

  「灝,不是好。」青灝一臉無奈地糾正。

  「好、舅、舅」。軟萌的娃依然故我。

  再次糾正無果,青灝死心。其實好舅舅也不錯,至少另外幾個舅舅都不是好舅舅。「看,白頭鵯。」

  特別喜歡小鳥的紫蘇抱住鳥籠不撒手了,「小、腦,小、腦」。

  青灝,「鳥,是鳥,不是腦。」

  「腦,是、腦,不、是、腦」。紫蘇特別開心地接受指正,至於自己讀成什麼音就不管了。

  「我們小紫蘇怎麼這麼可愛呢!」無奈的幾個舅舅一臉寵溺地一通夸,順便跟洛三搶人。

  徐珏帶隊再次從旁跑過。

  「珏、哥、哥、早。」講禮貌的紫蘇再次一字一頓地打招呼問好。

  表情木然的少年再次臉紅,低應了一聲,埋頭跑走。

  王府別院。

  青舒側躺在錦被中,盯著楠木床頂的流蘇走神。最近幾個晚上,她睡著後會發生怪異的事。

  比如大前天晚上,入睡不久她就醒了。

  怪異的是,她不是醒在自己的床上,更不是自己熟悉的環境。當時,睜開的眼酸澀無比,腦子裡特別混沌,耳邊是熟悉又陌生的滴、滴、滴、滴的聲音,頭頂一片白。老半天她才醒神,頭頂的一片白是天花板,她身處醫院,耳邊的滴滴聲是醫療設備運行的動靜。

  她震驚的想坐起來,卻發現身體根本不聽指揮。她張了張嘴,嗓子啞的發不了聲。她幾番嘗試,除了脖子能左右動一動,手指微微彎曲,身體其它部位就像鏽住的鐵。她是真嚇到了,急出一頭汗也沒能挪動身體半分。

  不知過了多久,病房裡走進來一個女護士。她和護士對視一陣兒,護士突然大喊著跑了出去。隨後病房裡湧進來四五個白大褂,七嘴八舌的說著什麼,吵的她頭痛。她暈暈乎乎的很快睡了過去。再醒來,她還在自己的府邸,自己的楠木床上。

  她恍惚的過了一白天,晚上入睡後又發生了異常。耳邊有人在說話,有人在哭。

  「雲鐸,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一定要振作起來。她救了漢澤一命不假,在她父母找你要一千萬的時候已經兩清了。你已經蹉跎了七年時光,爸不允許你再把時間浪費在你前妻身上。」男人厲聲說道。

  哭泣的女人接話,「醫生宣布她是植物人時,你不肯放棄,找最好的醫生、最好的醫院治療,這一治就是七年。媽抱怨過一句嗎?沒有。你不肯再婚,媽抱怨過嗎?沒有。醫生說了,她昨天醒過不假,卻不是好徵兆,用老話說她醒這一次是迴光返照,讓你有心理準備。」

  「媽,別說了。」另一個男人喊。

  「為什麼就不能接受現實?逃避有用嗎?她遭罪,你難受,世卿跟著你煎熬。」

  女人繼續哭,男人們安靜了下來。

  她艱難地睜開眼,對上一雙憂鬱的眼。眼睛的主人十八九歲的模樣,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容貌特別出色,看著有些陌生又透著幾分熟悉的稜角。

  她想問你是誰,嘴唇蠕動幾下,卻沒能發出聲音。

  莫世卿眼睛瞪的很大,在她茫然的視線中,眼中平添水色。

  她想動動身體,後知後覺地發現腰部以下沒有絲毫知覺,上半身還特別僵硬,唯有微微起伏的胸口、稍微能彎曲的十指證明這具身體還有生機。

  莫世卿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不敢置信、喜悅、難過……種種情緒填滿胸膛,有什麼要溢出來,卻又像被不知名的東西堵住了出口,心口悶悶的難受。他慢慢低頭,抓著她的手,把她的手放到自己的頭頂上,把頭埋在她頸側,聲音破碎地不停喃喃,「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無措。

  「世澤,我是莫世卿。對不起,對不起……」

  「沒關係。」她無聲說著,非常努力地動手指,輕撫傷心大男孩的發頂。

  發現兒子異狀的莫雲鐸來到床邊,對上七年不曾睜眼的前妻的視線,腦子一片空白「你……」

  她頭一痛,閉上眼睛昏沉地睡了過去。

  醒來時,她還在府中的楠木床上,寶貝女兒紫蘇正扒著床沿喊娘。

  昨天晚上,她睡著後睜眼又是在現代的病房,莫雲鐸似是一直守在床邊,她睜眼的瞬間就喊她的名字。她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一下就頭痛的暈過去了。醒來時,她還在自己古色古香的楠木床上,天亮了。

  周伯彥被皇帝召回京城,歸期未定。

  她這幾天煩的不行,卻找不到說私密話的人。再這樣下去,她都要瘋,還有害怕。她擔心自己會不會是要死了。

  她有體貼又疼人的夫君,有軟萌的寶貝女兒,有努力上進的弟弟,日子幸福著呢!她想長長久久地活到壽終正寢的那天,可不想年紀輕輕就死掉。

  晚照輕輕叩門,並輕聲問,「王妃可醒了?」王妃有早起的習慣,近幾日卻總是起的遲了些,白日裡又不怎麼精神,她很是擔心。請了大夫,大夫又說王妃身體很好。

  「醒了。」青舒應一聲,懶懶地掀開錦被坐起來。

  待青舒穿衣洗漱好,紫蘇倒騰著兩隻小腳丫搖搖晃晃地過來了。過門檻時還不讓人扶,自己抱住門框,努力把自己挪進門裡,嘴裡還軟軟地喊著娘。

  青舒蹲下來,張開雙臂,把撲過來的寶貝女兒抱進懷裡,站起來,笑著說,「紫蘇早安。」

  「娘、早、安!」紫蘇問了安,吧唧一口親在娘親的臉上。

  青舒點了點女兒的小鼻子,「今天有沒有一二一二?」

  紫蘇一邊點頭一邊念著一二一二。此刻她穿著鵝黃色的衣物,粉嫩嫩的練功服已經換下來了。

  「紫蘇真乖。」

  晴空過來請示,「王妃,早膳備好了,可要用膳?」

  「三位少爺可用過了?」

  「要等王妃一起用,已在膳房等了。」

  青舒頷首,抱著女兒往膳房走去。小娟亦步亦趨地跟著,細細稟報今早小主子被三位少爺帶去侯府練功場玩耍的事。

  懶洋洋的過了一天,到了晚上,青舒抗拒睡覺,把耍賴不肯走的女兒抱上床哄睡。她拿了本書,想到油燈下看書累眼睛,又放下了。無聊地躺在女兒身邊,胡思亂想間不知不覺睡著了。

  一直守在內室的晚照舉著油燈退到外室,輕手關門。

  半夜醒來,她嚇了一跳,以為又醒在現代,卻摸到睡在身旁的女兒,狠狠地鬆了口氣。

  晚照舉著油燈立在內室門外輕聲問,「王妃可有吩咐?」

  青舒緩了緩神,抱起翻身的女兒,「取夜壺來。」

  「是。」

  哄著女兒方便了,吩咐晚照回去睡,青舒滿懷心事地躺下。

  這一晚,並沒有發生怪異的事。之後月余,紫蘇每晚都賴在娘親身邊睡覺,身為娘親的青舒也遠離了怪異夢事件。除了當成夢,她也不知道該怎麼理解。

  又過得幾日,即便女兒睡在身邊,那晚的青舒又作怪夢了。她醒在醫院,睜開眼就被護士發現。不過半小時,莫世卿出現在病床前。他明顯是一路匆促跑來的,呼吸紊亂又是滿頭大汗的狼狽模樣。

  莫世卿剛要對她說什麼,他的手機響了。他出去接的電話,回來告訴他,他爸正在趕來的路上。

  前塵往事她早就放下了,再說當初推開莫世卿是她自願的,沒什麼可怨恨的。她的生活在大安,有弟弟、有夫君、有女兒,酸甜苦辣都在大安。十來歲的孩子,不肯接受後媽各種作有情可原,當初她沒能和莫雲鐸走到最後,是他們自己的問題,跟小孩子沒多大關係。

  她嘗試好一會兒,嗓子終於能發出嘶啞破碎的聲音。

  不要愧疚,不要自責,我救你是自願的。別哭,要快樂。

  她這麼告訴莫世卿。

  不要總是為難自己,要善待自己。我渣爸渣媽不值得你費心,給出去多少錢都要回來,我寧可你拿那些錢做慈善,也不想便宜他們。我恨他們。

  她這麼告訴莫雲鐸。

  之後的她一直昏昏沉沉的難受,聽不清莫家父子倆在說什麼,只來及得說了聲保重。

  醒來時,她的腦中閃過一些畫面碎片。

  莫世卿坐在地上,頭埋在雙臂之間,肩膀一聳一聳的。

  莫雲鐸舉著拳頭砸牆。

  護士摘掉乾癟女人身上的各種管子,白大褂用白布蓋住乾癟的女人。

  真愁人。

  她眨了眨眼,伸手想摸睡在床里側的女兒,卻摸了個空。她驚的頭皮發麻,喊「紫蘇」,慌張的聲音都變了調,掀開床幔著急下床,卻差點頭朝下栽下床去。

  小娟帶著晚照、晴空匆忙跑進來,「王妃,您怎麼了?」

  青舒看到她們三個,愣了愣,趕緊看四周,確認所在,緊繃的精神一松,整個人軟倒回床上,無力地擺手,「沒事,做了個惡夢。」

  小娟三人正圍著床安慰她,紫蘇咯咯笑的聲音由遠及近。

  她面上一喜,著急更衣。

  這時,周伯彥抱著咯咯笑的女兒走進內室。

  青舒穿衣的動作頓住,愣在當場,以為在做夢。

  「驚喜嗎?」周伯彥抱著女兒湊近,笑著問。

  回神的青舒二話不說,上前一步抱住他的腰。

  周伯彥空出一隻手,摟住投懷送抱的人,打趣道,「這麼想我?」

  「嗯。」

  「比紫蘇還想?」

  青舒捶了他一下,「什麼時辰回來的?」

  「寅時一刻。看你還在睡,沒吵醒你。」

  一整天,青舒母女特別高興。

  青舒忘記了連日來的煩惱,紫蘇又可以玩一些娘親不允許的遊戲了。對兩周歲的女兒,周伯彥是寵的沒邊兒,青舒相對要管的嚴一些。

  一家人高高興興的,到了晚上麻煩來了。

  紫蘇一個多月都賴在青舒身邊睡,以為還可以繼續,晚上耍賴皮不肯走。

  周伯彥寵女兒不假,唯有這事不答應。不過他也不會訓斥女兒,更不會大喊大叫,只會好言好語地哄。最後哄不了,他也不生氣,讓女兒躺到床上,沒用一刻鐘就把女兒哄睡著了。接著,被子一包,把女兒送回兒童房。

  洗漱過了,周伯彥躺床上摟住青舒抱怨,「看你把女兒慣的!」

  青舒輕笑出聲,「她那賴皮勁兒到底誰慣的?」

  他不肯承認自己更寵女兒的事實,「別的都行,就這事不行。」

  「最近不是時不時做惡夢嗎?抱著女兒睡更安心些。」

  「原諒你了。夫君回來了,夫君摟你睡,什麼惡夢都沒了。」

  說話間,夫妻兩的呼吸交纏在一起。

  自這日起,再沒發生過睡到一半醒在別處的怪事。一直提心弔膽的青舒終於放心下來。

  她祈願莫家父子放下她,能夠安穩生活。她總覺得,現代沒人牽掛她,她才能遠離怪夢。

  時光匆匆,在紫蘇四周歲的時候,青舒再次有孕,十月懷胎後誕下一子,取名周世卿。

  名字是周伯彥取的,青舒猶豫再三,終究沒反對。只是個巧合而已,她不應該多想。

  周伯彥和青舒一生生養了四個孩子,一個女兒三個兒子。

  雖也經歷了幾次險境,夫妻二人壽終正寢時,周伯彥做到了對青舒的承諾:不納妾,沒有通房,不沾花惹草,一夫一妻過完一生。

  大概是被他們影響,青陽和青灝有樣學樣,雖只有正妻,卻也多子多孫。子息單薄的古家也慢慢變得家大業大。

  閉眼時,滿頭白髮的青舒面帶笑容。她覺得,自己的一生甜多於苦,是個幸運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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