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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我對眼眶含淚的黎笙說了一句話,我說:“阿黎,你哭個屁,老子還沒哭呢。”

  “放屁!”他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吼道:“你他媽最好給我哭出來,聽見沒,不然老子把你的裸照賣給港島最沒品的八卦周刊!”

  我想笑,想說他的冷笑話一點也不好笑,卻發覺心裡空出一大塊,空到仿佛一陣風吹過,能聽到胸腔傳來的回聲。太空了,所有的情緒仿佛都離我遠去,世東走了,似乎在那一瞬間,也將我的喜怒哀樂,全部用抹布抹煞乾淨。

  世東死了。

  我沒有表情,但世東確實死了。

  一個人死了,對另一個還活著的人,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從今往後,這世界再沒有這個人,再怎麼尋找,也找不到他的身影;再怎麼等待,也等不到他回來;再怎麼付出,也不要期望,有一丁半點的回報;再怎麼努力,也不能奢望,再看到他投到你身上,或敬佩或憤恨的目光。

  對我來說,還意味著,我真正的人生從此終止在那個雷雨之夜,終止在那輛水泥車的車輪下;意味著,從今往後,那個稱之為心臟部位,被不知名的外力活生生挖空,就像鄉下被過度開採的石山,中間驟然少了一大塊,醜陋而空洞,醜陋而卑微。

  於是我恍然大悟,原來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他已經成為這麼重要的所在,就如流光溢彩,不可名狀的陽光一般,以至於他一離開,我的世界中,關於溫暖的渴望,關於光明的懷想,全部寂滅。

  只剩下一片沒有表情的荒野。

  無數個日日夜夜,我像輸入好程序的機器人一樣工作、應酬、健身、吃飯、睡覺,我不敢留出一點一滴的個人空間,我怕一停下來,從胸腔處那處空洞泛濫上來的寒冷,會將空氣變得凝重壓迫,直至我窒息。而這世上,已再無第二人,能夠僅憑一個微笑,即讓我感覺,冬日暖陽那般的感動。

  那個能如此微笑的人,已經死了,沒了,消失了,不在了。

  然後,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一天,終於發生了最讓我驚恐的事情,我發現,我竟然想不起那個人的模樣,哪怕我那麼費心費力去維持林宅原貌,那麼不顧一切,將七婆那個仇恨我的老太婆留下來,可是,我仍然一點一滴忘記了那個人的樣子,曾經那麼刻骨銘心的溫暖,怎麼可能,竟然連對方的模樣都想不起來?

  這下我是真的慌了,我不知道如何是好,忘記他的樣子,就意味著,他真的在遠離我的生命,我已經空乏至此,若連這點關於溫暖的回憶都不能保有,那讓我怎能抗得住,接下來無窮無盡,黑洞一般的漫長歲月?

  我開始頻繁造訪他的墓地,唯有在哪裡,摸著他冰涼的墓碑,看著他的照片,我仿佛能得到些許平靜。但是這無法持續多久,我總是會不斷地做噩夢,他在我的面前越跑越遠,而我無能為力。

  在夢中,我痛徹心扉的無能為力,令我泣不成聲。

  也只有在夢中,我才夠膽,扒開血肉,看看心臟位置那個模糊的黑洞,看看那裡面有多深,那傷痛,有多深。

  醒來後,我迫不及待叫了人趕赴墓園,我迫不及待要看著他安息的地方,跟他儘可能近地挨在一起,這樣,那種深入骨髓的無能為力,或許能有所緩解。

  我沒有想到,竟然能在墓地,又一次遇見他。

  神憐憫我,竟然讓我這樣的罪人,又得遇洗滌靈魂的甘泉。

  一開始我並不能確定,那個男孩長著一張令人過目難忘的漂亮臉龐,也許因為這樣,看過他的人往往忽略其他重要的信息;除此之外,我更為驚詫的是,我的手比我的頭腦更快一步抓住了他,然後,在我心臟的那個部位,長久以來空缺而荒蕪的地方,竟然破天荒地,有了一絲細微的顫動。

  仿佛有一顆種子,借著這個男孩,瞬間植入那片荒涼空茫的土地里,儘管無聲無息,但我卻分明感到有種叫做希望的東西,開始以無法告知的形式,告知我。

  越接近他,那顆種子便發育得愈加完善,悄悄破土而出。我觀察他,靠近他,聽他編造各種拙劣的話語,好心沒有去揭穿,因為他說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具瘦弱單薄的身體上,仿佛泛著溫暖的光芒,我躑躅寒夜已久,怎能不如飛蛾撲火那般,朝那點光芒追逐而去?

  最初我以為這不過是敵人暗中給我下的套,利用世東這個弱點大做文章,但我不介意這個男孩是誰,他在說什麼,我在乎的只是他在我身邊,只要他在,我靈魂中那層遮天蔽地的暗夜便有了悄然化解的可能。我早已下定決心,無論他是誰,我都要留下來,為我自己留下他來。我命人查這個男孩的背景,那些什麼學校捐贈的鬼話沒有意外地被揭穿,他生活其中的那種平民環境,也很難跟世東那等上流階層發生任何交合的可能,但當我翻開那份調查報告最後,卻發現一件驚人雷同的事:

  三年前,那男孩出過嚴重車禍,時間和世東死去的時間,幾乎一摸一樣。

  這個巧合令我從此處處留心,很快我發現,他不僅知道已故的世東許多事情,甚至連世東的想法,他可能說過的話,都複述得半點不差。這就不是一個聽別人複述的旁觀者應有的反應,而是一個當事人事後回憶應有的狀態。更重要的是,他有很多不應該出現在一個平民少年身上的特質。那種看似不經意,實質需要千錘百鍊的優雅高貴的氣質;那種沒有從小嚴格的訓練無法形成的上流階層的禮儀習慣;那口帶著巴黎腔的流利法語;那種沉澱了歲月,令周圍眾人無法不被吸引的溫暖和煦……我閱人無數,這些東西無論如何,不應當出現在一個十七歲的少年身上。內心的修養與你經歷過的生活密切相關,再天賦橫溢的人,也無法跨越自己的年齡和階層。因此,簡逸身上出現的這些,沒有辦法給出合理的解釋,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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