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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積傷和內傷已經使他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和江湖傳說中那位“一劍飛雪”完全不同的人。

  可是他的血管流著還是他自己的血,他的性格還是不屈不撓的。

  所以他還是負傷應戰。

  他沒有告訴李曼青他已經不行了,他死也不會告訴他的對手他已經不行了。

  他就真砍斷他的頭顱切斷他的血脈斬碎他的骨骼,他也不會對任何人說出這一類的話。

  所以他戰,欣然去戰。

  所以他敗。

  所以他死,死於他自己的榮耀中。

  *

  “所以我至今還忘不了他,尤其忘不了他臨死前那一瞬間臉上所流露的尊榮。”老人說:“我以前從來沒有看過死得那麼驕傲的人,我相信以後也永遠不會看到。”

  李壞看著他的父親,眼中忽然也流露出一種無法形容的尊敬之意。

  他也在為他的父親驕傲。

  因為,他知道只有一個真正的熱血男兒,才能夠了解這種男子漢的情操。

  要做一個人,要做一個真正的人已經很不容易了,要做一條真正的男子漢,那就不是“不容易”這三個字所能形容的了。

  老人又沉默了很久,甚至已經久得可以讓積雪在落葉上融化。

  李壞聽不見雪融的聲音,也聽不見葉碎的聲音,這種聲音沒有人能夠用耳朵去聽,也沒有人能聽得到。

  可是李壞在聽。

  他也沒有用他的耳朵去聽,他聽,是用他的心。

  因為他聽的是他父親的心聲。

  “我殺了一個我本來最不應該殺的人,我後悔,我後悔有什麼用?”老人的聲音已嘶啞:“一個人做錯了之後,大概就只有一件事可以做了。”

  “什麼事?”李壞終於忍不住問。

  “付出代價。”老人說:“無論誰做錯事之後,都要付出代價。”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接著說:“現在就是我要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

  日期:元夜子時。

  地點:貴宅。

  兵刃:我用飛刀,君可任擇。

  勝負:一招間可定勝負,生死間亦可定。

  挑戰人:靈州。薛。

  這是一封絕不能算很標準的戰書,但卻無疑是一封很可怕的戰書。字裡行間,卻仿佛有一種逼人的傲氣,仿佛已然將對方的生死掌握在自己的手裡。

  李壞只覺得一陣血氣上涌。

  “這是誰寫的信,好狂的人!”

  “這個人就是我。”曼青先生說。

  “是你?怎麼會是你?”

  “因為這封信就和我二十年前寫給薛青碧先生的那封信完全一樣,除了挑戰人的姓名不同之外,別的字句都完全一樣。”

  老人說:“這封信,就是薛先生的後人,要來替他父親復仇,所下的戰書。也就是我要付出的代價。”

  李壞冷笑。

  “代價?什麼代價?薛家的人憑什麼用飛刀來對我們李家的飛刀?”

  老人凝視遠方,長長嘆息。

  “飛刀,並不是只有李家的人才能練得成。”

  “難道還有別人練成了比我們李家更加可怕的飛刀?”

  這句話是李壞憑一種很直接的反應說出來的,可是當他說出了這句話之後,他臉上的肌肉就開始僵硬,每說一個字,就僵硬一陣。

  說完了這句話,他的臉就已經好像變成了一個死灰色的面具。

  因為他忽然想起了一個人,想起了一道可怕的刀光。

  ——月光如刀,刀如月光。

  在當今江湖中,這句話幾乎已經和當年的“小李飛刀,例不虛發”同樣可怕。

  老人又問:

  “你現在是不是已經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李壞默認。

  “這就是我要付出的代價。”老人黯然說:“因為我現在的情況,就正如我當年向薛先生挑戰時,他的情況一樣。我若應戰,必敗無疑,敗就是死。”

  李壞沉默。

  “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敗。”老人又說:“我能死,卻不能敗。”

  他蒼白衰老的臉上,已因激動而起了一陣仿佛一個人在垂死前臉上所發生的那種紅暈。

  “因為我是李家的人,我絕不能敗在任何人的飛刀下,我絕不能讓我的祖先在九泉下死不瞑目。”

  他盯著李壞:“所以我要你回來,要你替我接這一戰,要你去為我擊敗薛家的後代。”

  老人連聲音都已嘶啞:“這一戰,你只許生,不許死。只許勝,不許敗。”

  李壞的臉已由僵硬變為扭曲,任何一個以前看過他的人,都絕對不會想到他的臉會變得這麼可怕。

  他的手也在緊握著,就好像一個快要被淹死的人,緊握著一塊浮木一樣。

  ——只許生,不許死。只許勝,不許敗。

  李壞的聲音忽然也已變得完全嘶啞。

  “你的意思難道說是要我去殺了他?”

  “是的。”老人說:“到了必要時,你只有殺了他,非殺不可。”

  *

  李壞本來一直都坐在那裡,動也不動地坐在那裡。就好像一個木頭人一樣,就好像一個已經失去魂魄的死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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