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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公公哈哈大笑:「奴婢快要去見先帝爺啦!活了大半輩子了,還怕啥呢?帝陵這兒只有先帝爺聽著,奴婢不怕先帝爺聽到的話,通通就和殿下說啦。」

  永嘉安下了心,將手環抱在膝上,臉默默地埋了下去,好似自己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一個下午。父皇坐在奉天殿裡批摺子,她貪玩鬧了事,被罰跪在門口半個時辰,跪著跪著坐到了台階上,望著遠天邊流動的雲霞。

  「父皇當年身體不好,御前有個祁太醫呢,您還記不記得?他辦差辦得好嗎?」

  呂公公皺起了臉想了一會兒,然後恍然大悟道:「哦!就是殿下您喜歡的那個祁太醫!這年輕人伺候得挺好呢,很老練,沒出過什麼差錯!」

  永嘉茫然抬起頭,艱難地咽了一口口水:「......我喜歡的那個祁太醫?」

  「哈哈!先帝爺都知道呢!不過呢,祁太醫他出身低了些,先帝爺說了,您要是喜歡,日後納入公主府當個面首好了!駙馬爺是不成的啊!」

  永嘉的臉燙了燙,倏然間背後一股涼風吹過。她猛然回望了一眼殿內,牌位前的燭光搖曳,映得那金字閃閃發光,像是父皇對著她笑了笑。

  她從前不知道父皇還說過這種話......

  她轉過身,壓下心中翻飛的心緒,繼續詢問道:「父皇的身體,真的是自己不好的嗎?不是旁人做了什麼手腳嗎?祁太醫沒做什麼手腳嗎?」

  「手腳?」呂公公訝得張大了嘴,連連擺手,「殿下多心啦!先帝爺的身子奴婢知道啊,從前操勞太久啦!積勞成疾!御前進上去的每碗湯藥,奴婢都要先喝的呀。」

  永嘉愣了愣,心裡懸起的一塊石頭放下了。

  裴清聽了皇兄的吩咐進宮,她怕他進御前當真做了什麼不好的事,那是她的父皇,她再如何都不會在這件事上原諒他。還好他沒有,還好.......

  「那為什麼除夕夜父皇突然就、就那樣了呢?」

  呂公公的笑意收了,滿是皺紋的臉再一次皺了起來:「殿下您太聰明啦!奴婢就怕您想這個,可是您是先帝爺和皇后娘娘的女兒,想到才是正常的!先帝爺身子本來救不好,一受了大氣,就沒法子啦!」

  「大氣?」永嘉的心重又懸了起來,「所以皇兄他是.......」

  「那也沒辦法?對不對!千百年曆朝歷代傳下來了,子嗣興旺的大家裡哪有不爭的兄弟?更何況咱們是天家,有個皇位在這兒呢!但是呢,立嫡立長,太子爺是長子呀,皇上他還是不該這樣呀!」

  永嘉緩緩道:「所以皇兄除夕夜謀逆,殺了太子哥哥,氣死了父皇?」

  呂公公點了點頭。

  永嘉張了張口,好半天沒說話。

  「殿下跪在這兒這麼久,是在想這個?如若殿下出身平常人家,那想不通還是正常的呀。但殿下是天家的女兒,天家和平常人家不同啊!」

  「天家?可天家也是血親啊,皇兄他怎麼能......」永嘉驚愕地直起了身子,胸口起伏著,「皇兄這樣做,您不恨皇兄麼?」

  「天家天家,先天后家。什麼是天,國就是天!最要緊的,就是先將國給治好啦!皇上現在治理得挺好,奴婢怎麼能恨皇上呢!」

  永嘉愣怔道:「可他殺了太子哥哥,也害死了父皇.......」

  「錯啦?錯啦!但是我們不能說皇上錯了,對不對?因為我們沒法子離了皇上,天底下那麼多百姓都靠著皇上過日子呢!歷朝歷代,哪些皇子不鬥啊!」

  永嘉一時沒說話。

  「奴婢多嘴,也不怕以後先帝爺見了奴婢責罵奴婢啦。其實先帝爺也有錯,太子爺他在治國理政上是比皇上他差了些火候,但是名分早就定啦,先帝爺也不好改,對不對?」

  「先帝爺一猶豫,太子爺也就走歪啦!兩個兄弟一爭起來,天家的兩個兄弟!往後就是你死我活。今日是皇上在,太子爺不在;明日或者就是皇上不在,太子爺在。殿下您夾在中間,難做啊!」

  永嘉喃喃道:「因為不管怎麼樣都會死一個?」

  「對啦,殿下是血親,所以會傷心。但是天底下的臣民不一樣,只要誰好誰當皇上,能把日子過好就行啦!無論選哪一個人死,殿下都會像今日這樣坐在這兒和奴婢說話。所以,殿下還是要看開些啊 !」

  永嘉搖頭道:「怎麼看開呢?」

  「其實,皇上對殿下很好,對不對?太子爺若是在,也會對殿下很好。他們兩個人爭,不是他們的錯,其實是生在天家身不由己而已!皇上心裡或許也痛著呢,殿下如今再恨皇上,豈不是讓皇上痛上加痛嗎?」

  「身不由己麼.......」

  她抬了頭,看向遠天邊。夏日的烈陽讓她晃了視線,永嘉眯起眼睛。其實她從沒有覺得生在皇宮和生在別處有什麼不一樣,因為她是女子。

  如若是男子的話,那麼的確不一樣。她並非不知道皇宮之中爭權奪利有多激烈,只是從前自己從未體會過而已。皇兄他若是不爭,就會死,連帶著妻子兒女都會死.......

  那怎麼能不爭呢?

  她能怪皇兄嗎?只能怪她這一大家子是皇宮裡的人。

  還有裴清。

  他為了給親人報仇,才入的皇兄麾下。他其實沒做錯什麼......

  「殿下年輕,一時想不通是正常的!奴婢快要去見先帝爺啦,不怕說這些話!可是殿下還要陪著皇上好多年,殿下切莫在皇上那兒說這些話啊!」

  「我之前不明白皇兄,可是現在......」永嘉重新將腦袋埋到膝上,「皇兄也是身不由己。」

  「殿下啊,只要將自己的小日子過好了,先帝爺就高興啦!」

  -

  小日子。

  聰明人。

  糊塗人。

  水榭擋了烈陽,風輕輕吹著,永嘉坐著,撥著一朵茉莉的花瓣。最後一片純白花瓣落下時,她念到了「糊塗人」。

  「糊塗人?」

  熟悉卻許久沒有聽見的聲音驀然響起在耳邊,永嘉驚著抬了頭,望向站在水榭入口處的蕭承遠。

  他又在邊疆吹了近兩年的風沙,眉目間沾染了邊關黃沙那般恣肆粗野的氣息,臉上的線條更顯分明。他年輕,從前雖是個將軍,但仍看得出有幾分青澀的味道,如今,倒十足十像個百戰沙場的勇將了。

  永嘉在見到他的這一眼,就安了心。

  想是他在邊關沒受什麼苦,否則不會是眼下這般情狀。

  「你來得這麼快?我記得我才喚了人去接你呀?」

  裴清那會兒被定了罪,蕭家的事就被人順水推舟翻了案,但只翻了一部分,將謀逆的罪去了,剩餘的那些罪不至於再讓蕭家兄弟二人落在邊關吹風,於是仍召回了京,到禁軍裡頭做個將士。

  是個好結局。

  蕭承遠在一旁坐下,道:「到了驛站,就要了一匹馬,策馬過來的,當然比你府上的人快。」

  永嘉點了點頭,將手上剩的那支光禿禿的茉莉花杆子擲到了湖水裡,波紋漾開,引得幾尾魚兒過來覓食。

  「你不先去見見伯父麼?伯父也回了京。」

  「父親那裡不急,日日能見。」蕭承遠隨手拈起擺在桌上的一托盤茉莉,「雖然你看到了信,但我想,你大概好一陣子都在琢磨事情。我若再不早來和你說,你恐怕要將腦子想壞了。」

  永嘉轉身盯著他,怨念道:「是啊,你就不能將信寫清楚些?」

  蕭承遠也開始撥花瓣:「裴清沒將事情和你講清楚?連祁隱的事都知道了,他怎麼不講話說明白?」

  「他不能說。」永嘉遲疑了一下,「好比,你總不能和我說太子哥哥的壞話。不過呢,這樁事我大概知道了,只是不知道具體的東西罷了。」

  「我連太子尿床的事都願意和你說。」蕭承遠哼了一聲。

  永嘉復又坐下,擰眉道:「我不和你犟嘴,當年,到底是怎麼樣一樁事?」

  第94章 勘破(3)「裴大人,男女授受不親。……

  太子在政事上如何出了差池,兩個兄弟如何相互起了猜忌,秦王又是如何步步謀劃一舉謀逆......蕭承遠淡著聲,平鋪直敘地將當年火光硝煙中的事情一一說了。

  永嘉默了半晌,最後喃喃道:「我當年一點兒都不知道。」

  「不怪你。你知道了不是更加難?你若向著太子,他如今恐怕都容不下你。」蕭承遠的聲音有些冷。

  永嘉急了些:「皇兄他不會.......罷了,現在說這個有什麼用?我想將從前的事情弄清楚,不是為著讓自己恨皇兄或是恨任何人,只是要明白,明白然後才能放下,你能聽懂我的話嗎?」

  「原諒秦王?」蕭承遠冷冷道,「你覺得他做得對?他得位正統?太子正位東宮,即便在政務上再有疏忽,也該由太子繼承大統,而非他秦王越俎代庖。」

  「可是這是身不由己!若是父皇能堅定些!若是太子哥哥能將事情辦得好些!現在,現在天下的百姓離不開皇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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