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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極有自知之明,清楚眼下他這迷惘狀態開車指不定要鬧一出車禍。

  剛活過來又死了,實在不划算。

  眼下,他變得疑神疑鬼,每當有一個人經過,便耐不住苦苦思索當初是否見過他們——他太怕改變,怕這麼一變,文儕也會變。怕文儕會消失,會就此湮滅。

  高燒早在淩晨時分退盡,可戚檐的面色仍呈現出久病初愈那般的慘白,其間夾雜星點血管的青紫。

  煙被他叼在口中,手指不熟練地擦亮打火機,燃煙。

  雲霧升起來了。

  他被籠罩於一片茫茫的灰白,若有所失。巷牆上的青苔從腳底向上,一直摸到檐下,他的視線從高空濃雲,一直垂落至低進地里。

  最後腿也麻了,便蹲下身去。

  天好陰,文儕在哪兒呢?

  一會兒下雨了淋著怎麼辦?梅雨季容易鬧流感,不當心生病了怎麼辦?他住在哪兒呢?身邊有人照顧麼?

  思來想去,又繞回了那一個讓他絕望的問題——

  文儕,你還活著嗎?

  不是同你說過別讓我一個人活下去嗎?

  他沮喪,他急躁,他想看見巷尾亮起另一支菸的火星。

  可他沒看見。

  煙夾在兩指間沒抽,灰一簇簇落地,在水裡糊作一團。

  戚檐腦中嗡鳴,連飯店人流來往的喧嚷都聽不見。

  有人喊他,他也聽不見。

  人都站在他面前了,也無知無覺。

  直到那人揪住他的衣領,一把將他拽起來。

  「戚、檐——!」

  失去焦點的瞳孔在那一瞬亮起來,燒進去大片的火,燒得他震悚,燒得他一身的血都沸起來。

  他一抬眼,便陷進那對琥珀眼中。若一切都是假的,那麼他要溺死在裡邊——那是在陰夢中他見過千百回的,只屬於文儕的,溫柔又摻雜著悲傷的目光。

  梅雨進了眼。

  戚檐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似的箍緊文儕,將頭埋在他的肩窩低低地喘息,也不管文儕是活著還是死了,也不顧文儕記不記得他,愛不愛他,更不在乎巷外人來人往。

  抱著,就再不想鬆手了。

  文儕問:「你哭了嗎?」

  戚檐答:「太高興了,連哭都忘了,再讓我抱抱,我盡力。」

  說罷,深吸了一口氣,將文儕身上特有的清香捲入肺中。

  其實,他也知道,這會兒文儕眼裡不全是溫柔與悲傷。

  要問更多的是什麼。

  當然是——怒意。

  不到五秒,文儕就抓了戚檐的領子往後拽去,見他還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樣,更是怒火攻心,登時給他背上來了一掌。

  「靠……我還以為你死了——買手機來當擺設的?!發消息沒看見麼?群聊也不回,添加申請也不同意!」文儕抓過戚檐的手機,拿他的指紋解鎖了,徑直摁進好友添加列表。

  這一點,便彈出了十幾條好友申請消息。

  他忍著火,翻出最舊一條,摁下【同意】。

  「……」戚檐看著文儕,又小心翼翼幫他捋捋頭髮,問,「哥,我能把你刪了,你再申請一次嗎?我想自己摁『同意』,這是一輩子只有一次的事。」

  聽了那話,文儕遞去一記狠瞪,毫不猶疑點下了【刪除】。

  手機被扔回了戚檐懷中,文儕轉身就要走,戚檐匆忙環住他的腰,皺眉:「哥又要去哪裡?說好了結束就答應我的表白……眼下交往一事八字沒一撇,哥還要刪了我不加回來?」

  「鬆手。」文儕掙不開,擰成了麻花似的轉過去,結果這一面對面,便見那狹長眼裡早滿上了笑。

  「哥,就從了我吧。」戚檐凝視著他的眼,笑意漸深,頭一低,要吻上去。

  文儕還在氣頭上,哪肯容他親,當即便攥了他的衣領,給了他一腳。

  戚檐沒有喊,倒是站在巷口的人喊出聲來。

  背光,看不清臉。

  「嗯?——啊?!你倆不進來,特麼就在這打架?!」

  那人怒氣沖衝過來,摁住倆人的肩膀,把他倆硬生生分開來:「誰再敢打一拳試試!」

  是段禮。

  戚檐仰著腦袋,拿下巴衝著他,一副不服管教模樣。

  於是被段禮揪了耳朵,只聽他吼道:「不、許、打、人——!」

  「靠……」段禮瞥一眼他倆手中的煙,「你們還抽上煙了?!」

  「……」

  戚檐不應話,文儕也無話可說。

  只抽手分開,然後裝著雲淡風輕各自抽上一口煙。

  一抽,咳得眼淚都出來了。

  壞了,煙怎麼抽來著?

  ***

  梅雨不歇,潮氣在城裡漫散。

  段禮將那倆差些成了落湯雞的主兒往店裡推,說:

  「飯不吃,在外頭抽菸,還以為是飯前一根菸的老菸槍。一看,兩人都在那裡咳,差些沒給嗆死了……」

  絮絮叨叨。

  可那二人嘴角都沾了點笑,像是被雨暈開了。淡,但是顯然。

  飯館中暖黃的光在步子邁入的那一剎將他們烘熱,夜涼散得乾淨,陰魂不散的死氣也在不覺間薄作扁扁一張紙。

  聚餐的包廂連空氣里都瀰漫著歡喜,彼時桌上已坐了五人,正有說有笑。見他倆過來,幫著把椅子拉開,話變得更密。

  「你倆還真是大佛,難請得很。」

  「菜都是胡亂點的,不對口味也硬著頭皮吃!」

  「你倆啥時候回渭止的?待到什麼時候?」

  「眼睛往哪兒看呢!小心點,別給爐子電線絆著……」

  文儕愣著,只覺眼前熱鬧是鏡花水月。

  眨一眨眼,眼前人的笑臉便都模糊起來,變成固執的裴寧,變成溫善的董枝,變成爽朗的任懷、陰晴不定的童徹與苦悶的花弘,或是淡漠的俞均和樸實的湛三爺。

  而他,他時而是趙衡,時而是一隻狐狸,忽變作孫煜,再是周宣,眨眼作了吳琛、鄭槐,到最後又成了許絆。

  他是誰?

  他究竟是誰?

  「阿儕,你愣什麼?快坐下來,菜都要涼了!」桌上人招呼著。

  戚檐伸手扶住文儕的腰,將怔愣的他往前推上半步,輕聲說:「阿儕,我們回家了。」

  文儕終於回神,沖眾人一笑,說:「好久不見啊。」

  便落座,然而椅還沒坐熱,一播音生字正腔圓開了口:「小戚,你和阿儕如今關係到哪一步了?」

  文儕心裡一咯噔。

  他倆過去在他們面前,哪裡幹過什麼親密事?怎麼這個問法?

  見他倆不作答,那播音生嘆了聲,接道:「還在尷尬期嗎?——嘖、唉!都認識十幾年了,你倆怎麼還在鬧彆扭?」

  段禮不理解:「啥意思?他倆不挺好的麼?」

  「好個屁……」一人冷不丁懟上去,正是當年那總夾在戚文二人中間的2班班長楚邵,「他倆明里爭,暗裡還要斗,偏我總夾在他倆中間,悶死了!」

  包廂里獨一的女生長相明艷,名叫「雲歲」,她接了話茬,笑著:「那叫針鋒相對?怕不是『調情』吧?眼睛跟著阿儕跑。」

  「我那會兒多踏實一個人,認認真真學習呢,哪有工夫盯著阿儕?」戚檐笑看向雲歲。

  她大大方方將目光迎上去,也笑:「高二那年運動會,組織班裡給段禮喊加油,給錯喊成『文儕加油』,導致全班跟著喊錯的不是你戚檐麼?要我說,你那雙眼睛,要是能挖下來,早就埋阿儕身上長了。」

  文儕是頭一回聽說這事,詫異看向戚檐。

  戚檐只是笑眯眯地回看:「哎,怪不好意思的。」

  雲歲見他故作姿態,單一笑而過,自顧夾菜吃去了。

  播音腔那位又接茬:「這我可有得說了——我賭,他倆關係最差的時候是高三上學期!」

  眾人巴巴地望過來,戚文也看過去,要聽他編什麼花樣。

  「我當時和阿儕不是一個班嘛,那時候阿儕他抽屜里一直塞著兩把傘,我還以為他講究,打傘也分晴雨,沒成想他竟說最近多雨,戚檐老是沒拿傘,他不想再和他打一把!嘖,那是真嫌棄……」

  段禮樂了:「哈!我說戚檐那不帶傘的臭毛病為啥一直改不了。」

  眾人於是又看向文儕,他給嘴裡飲料嗆了,自尊心高的後果就是為了避免咳出聲,死命忍著,嗓子眼癢得差些掉下眼淚。

  戚檐臉皮倒是厚,大咧咧把手往文儕脖子上一掛:「怎麼了?這就是愛啊!」

  「愛?」楚邵哼了聲,眼刀掃過來,「好友加了沒?電話存了沒?六年大學,從本科生到研究生,除了偶遇,見過面沒?」

  戚檐倒是理不直,氣仍壯:「我的愛就是比較內斂。」

  楚邵說:「狗屁的內斂。」

  「聽不著。」戚檐起身給文儕舀湯。

  「我管你聽不聽得著。」楚邵一面剝蝦殼,一面說,「哪怕我腦袋滾地上,你的感情都是外露的,唯獨表里不一的本事狐狸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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