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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凝有些聽不清,只覺這深秋的天真是冷啊,涼意似乎沁入骨頭中,一點點侵蝕血肉。

  她夢遊似的坐回去,神志是清明的,面上卻是木然的,打起窗帷,去看蒼茫的江面。

  江面上起了霧氣,白茫茫一片,只有點點浮萍,飄飄蕩蕩。

  人生只似風前絮,歡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連江點點萍。

  他二人糾葛這樣久,恨也有,愛也有,轉頭來都如浮萍飄散,大夢一場。

  第90章

  正文完結

  深秋過後便是冬至,揚州的冬天似乎比金陵還要冷一些,是夾著潮氣的濕冷,直往人骨頭裡鑽。

  青凝想不起來當初是如何下的船了,似乎是卓瑾安問她要去往何處,青凝便隨手一指,來了這揚州。本也是浮萍一般,倒不在乎落在哪兒了。

  八月底時,太子一死,新帝大怒,便借著這由頭髮兵南下,誅殺謝氏,將幾大門閥世家連根拔起,

  南邊的吏治改革轟轟烈烈,到了冬日也漸漸落下帷幕,如今這天下,倒是初現海清河晏。

  青凝落腳在埂子街的民宅中,起初整日渾渾噩噩,夜裡睡下了,便會夢見崔凜火光中清俊的臉,她就是想不明白,明明他可以全身而退,為何要衝入火海中,僅僅只是為了替她擋下那一截橫木嗎?

  可青凝又是堅韌的,每一次朝陽初升,都是嶄新的黎明,總要好好過下去。

  她今日調了一批香,往運河上送。這揚州乃是兩淮鹽商的聚集地,腰纏萬貫,富甲天下,這便又催生了揚州「瘦馬」這行當。

  運河沿岸的宅子中,原是那鴇母調教瘦馬的所在,進進出出多是些秀雅的女子。

  起先青凝用秋日的桂花、薄荷,輔以丁香白芷,做了些香囊香餅往運河邊去賣,待賣的好,有了相熟的買家,也不必再擺攤,只管隔幾日送一些過去。

  今日她從運河邊回來,已是日暮時分,遠遠便瞧見巷子口停了一輛馬車,車簾打起,跳下來兩小丫頭。

  青凝一頓,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好像瞧見了冬兒與雪兒。

  冬兒小跑過來,摻住她的手:「娘子,娘子,是我,我們好歹尋到你了。」

  雪兒也跑過來:「還有我,還有我,我也想念娘子。」

  青凝鼻子一酸,攜著她們往民宅中去,一壁好奇道:「你們是如何尋到這揚州來的?」

  冬兒抬手指了指門前立著的郎君:「是卓郎君將我們送來的,方才一路上還叮囑我們,要我們兩姐妹來了這揚州,好生伺候娘子呢。」

  「我哪兒需要你們伺候呢?」青凝失笑,又瞧見是她們二人手上還挎著包袱,這便開了門,囑咐道:「且先進門安置了吧。」

  冬兒忙不迭地點頭,拉著雪兒往宅子裡去了。

  青凝這才抬眸去打量卓瑾安,見他風流俊俏的眉眼間染了些許疲憊,不由道:「卓郎君,多謝你將冬兒與雪兒送到這揚州來。」

  她向來稱呼他為卓郎君,是不遠不近的疏離,卓瑾安不止一次的想過,若是阿凝喚他的名字,會是何種光景。

  「阿凝,灩娘也分外想念你,只是如今鋪子裡忙,倒無暇分身,過幾日空了,灩娘也想來瞧瞧你。」卓瑾安壓下心頭澀意,遞給青凝個錢袋子:「這是茶鋪子裡這幾個月的收益,灩娘托我轉交給你。」

  他遠道而來,青凝本應將卓瑾安請進家中喝一杯熱茶,可她想到他的一腔熱枕,卻只是接過那錢袋子,垂下眼睫沒作聲。

  卓瑾安喉結滾了滾,腳底下生了根一般,實在不想離去,便又沒話找話:「阿凝,近來夜裡可還做噩夢?我那兒有一副安神的方子,原是宮中的御醫開出來的,我讓人給你抓幾副藥送來.......」

  只他話還未說完,卻見青凝抬起清凌凌的一雙眼,她說:「卓郎君,你不必如此。」

  卓瑾安一噎,有些語無倫次:「我.......都是我自願的,阿凝你不必覺得有負擔。」

  青凝搖頭,坦誠又直接:「卓郎君,我從未對你有過男女心思,從前沒有,往後也不會有。」

  「阿凝,你......」卓瑾安的面上一下子失了血色,嘴唇囁嚅半天,到最後只能倉皇而逃,他不敢再聽她多說一句話:「好......我......我今日鋪子裡還有事,這便告辭了。」

  青凝站在門前,目送卓家的馬車漸漸走遠,許久沒動。

  經了這一場大火,她終於敢直面自己的內心,她不得不承認,她心裡頭住了一個人,不管是曾經的二哥哥,還是後來的崔凜,她們互相糾葛的太深,恨過他,卻也愛著他,到最後只剩下惋惜。她其實不能接受,他是因著救她而葬身火海。

  ......

  卓瑾安走後,揚州下了一場雨,這天氣便一日冷似一日。

  冬雪兩姐妹一來,這日子忽而又熱鬧起來。有時候青凝送了香回來,瞧見冬雪兩姐妹正在做點心,也會恍惚一瞬,她們好像又回到了金陵時的那些日子。

  大寒這日,這埂子街的民宅中迎來了一位稀客,是遠道而來的灩娘。

  先前青凝一走,灩娘不得不獨自支應起鋪子來,被逼得沒法,終是將帳本一點點理順了。如今那些花樓中的習性漸漸收斂了去,猛一瞧已有了幾分商人的利落。

  她進了門便拉住青凝訴苦,眼淚婆娑:「阿凝,你嚇死灩娘了。那日我從謝府出來,久不見你人影,一顆心這便吊了起來。直到聽卓郎君說你來了這揚州,這才將一顆心放回肚子裡。」

  青凝安撫她幾句,讓冬兒駕起了羊肉鍋子,在這寒冷的揚州,熱騰騰圍坐一團。

  灩娘說些鋪子裡的生意,又說些金陵的趣事,青凝便也笑盈盈同她說這揚州的種種。

  冬兒舉著酒盞,給灩娘滿了一杯又一杯的松醪酒,到最後灩娘醉到不省人事,在這揚州留宿了一晚。

  只灩娘惦記著鋪子裡的生意,雖是宿醉了一場,第二日一早卻又趕回了金陵。

  青凝送走了灩娘,慢慢往回走,進了家門,這才發現揚州下雪了,是今年以來的第一場雪,紛紛揚揚,無休無止,很快便將這小小的庭院掩在了皚皚白雪中。牆角的臘梅恰巧也開了,映著這如銀的雪色,爭奇鬥豔。

  冬兒走出來,替她批了件夾棉氅衣,青凝乾脆坐去廊下的躺椅上,裹了氅衣看雪賞梅。

  只瞧著瞧著,忽而又想起,景昭十年的初雪夜,那人曾塞給她一塊流雲百福的玉佩,可惜她困意襲來,當時也未聽清這玉佩的來歷。

  心裡空落落的,青凝眼眶濡濕,用絹帕遮住了眼睛。

  漫天銀白中,有人踏雪而來,長身玉立,寬肩窄腰。

  那人站在廊下,默默看著廊下的小娘子,許久許久,忽而伸出修長的指,輕輕揭開了那繡著春日海棠的絹帕。

  青凝眨眨眼,她仿佛又看見了崔凜輪廓分明的一張臉,眉目清朗,沉穩有度,只是這回不是在熊熊火光中,竟是映著漫天雪色,益發出塵。

  青凝想,這青天白日的,怎麼又做夢了呢,她重又閉上了眼,卻不防聽見了那碎玉般的聲音,他說:「哭什麼呢?這樣冷的天,坐在外頭仔細著涼。」

  青凝猛然坐起來,眼淚控制不住的往下掉。

  那人蹲下來,伸手將她擁入懷中,是熟悉的冷梅香氣,在這冬日裡分外清冽。

  她聽見他說:「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安安,曾經的崔凜死在了那場大火中,望你能原諒他曾經的傷害。日後的崔凜是新生的崔凜,安安可否給他個機會,要他好好愛你一回?」

  是春水般的溫柔,可如今這溫柔中,又添了誠懇的真摯,欲要將人溺死在他溫熱的懷中。

  青凝眼淚洶湧,聲音哽咽,半天說不出話來,到最後又微微惱怒著,張嘴咬住了他的肩。

  撲簌撲簌的落雪中,有人在低低的哄:「好了,安安不哭,日後只給你一個人咬,嗯?」

  外頭的雪撲天蓋地,將一切掩在了這江南的冬日中,待來年開了春,又將是嶄新的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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