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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木蔥蘢,風過葉動,日影斑駁,搖曳一地碎光。

  蕭秋折聽完這番話,靜默無言,只推門而入,將張攸年一人留在門外。他想,若張攸年尚存一絲清明,便該明白,世間諸事,尤其是情,絕非強求可得。付鈺書的前車之鑑,他未曾參透,偏要親身歷劫,方知痛徹心扉。

  蕭秋折回房後,坐於床前,緊握晚青妤的手,寸步不離。他守了一夜,未曾合眼,直至翌日晌午,晚青妤才悠悠轉醒。

  她飲了藥,氣色稍復,抬眸見蕭秋折,淚水倏然滾落。唇瓣微顫,卻未能發出一語。

  蕭秋折與她四目相對,見她落淚,亦不由眼眶一熱,淚水潸然。

  二人相顧無言,卻勝過千言萬語。

  這一日,對蕭秋折而言,如歷劫難。可也讓他終於明白,晚青妤對他的愛,竟如此深沉。

  前些日子,他因她不肯言一句「我愛你」,便賭氣三日不歸。而今才知,她愛他至深,甚至願為他赴死。

  她向來堅韌,默默承受著一切。十七歲時,本可與心上人相守,卻因家族變故,被迫因利益與他成婚。婚後未享一日夫妻之樂,便獨居山中,兩年間因下人剋扣銀錢,日子清苦。而後父親與長兄相繼離世,二哥又遭橫禍,險些葬身火海。她在親王府的這段日子,也未曾享過一日安樂。

  她未曾因他得過半分快樂,反倒因他受盡磋磨,她被祖母逼著延嗣承祧,終日惶惑於茫不可知的將來。為他擔驚受怕,卻被太后威逼和離。更因自己未明身世,連一句「我愛你」都不敢宣之於口。

  這般煎熬,何嘗不是鈍刀割肉般的痛楚?

  而今細想,他只覺虧欠她太多。為夫者,未能護她周全,未予她安穩喜樂,反倒在他最危難時,得她以命相護。

  這一箭,原該是他的劫數,她卻毫不猶豫地替他擋下。這般情深義重,怕是窮盡此生都難償還。

  二人淚眼相望,珠淚浸透錦衾。蕭秋折見她伏在枕上無聲落淚,終是再難自持,竟哭出了聲。

  自母親去世後,他再未這般失態。當年是因永失至親,而今卻是後怕,怕極了眼前這人也會永遠離開他。

  晚青妤勉力抬手,指尖輕撫他濕透的面頰:「別哭了,我不是好好在這兒麼?」

  她氣若遊絲,卻仍彎了彎唇角:「蕭秋折,你這一生,太苦了。所有的劫難,原都是有定數的。前日我還夢到一位鶴髮仙翁,他說你命中有幾大劫難,但若有人替你擋過,此後便都是康莊大道了。以前種種劫難,你皆一一熬過。此番,我來替你擋下,相信再也不會發生了。」

  也幸好,她活了下來。

  她一字一句落在他心裡,都讓他心疼不已,她掌心早已濡濕,卻仍勉力舉給他看:「別再落淚了,你看我的手都濕了。」

  她勸著他,自己的眼淚卻止不住地流。

  他抓住她的手,頷首難言。心中雖有萬語千言,卻覺字字皆不足以表此刻心情。

  他哭了好久才漸漸止住哽咽,而後小心翼翼將她扶起,讓她趴在自己懷中。

  「青妤,都過去了。那些荊棘難走的路都走過來了,我們終於可以好好過日子了。」

  張攸年又讓人尋來幾位醫師,為晚青妤悉心調理傷勢。眾人在這醫館將養三日,待她傷情稍穩,方準備啟程返京。

  臨行前,晚青妤把張攸年叫到了房間。

  這些時日,張攸年始終守在門外日夜不離。此刻她說要見他,反生躊躇。

  他進了房間,只見晚青妤伏臥榻上。她聞聲抬眸看他,他與她對視一瞬,倉皇垂首,竟不敢直視。

  他緩步走上前,在距榻三步處駐足。但見她雖氣色稍復,身形卻消瘦得驚人,纖指交疊置於錦衾之上,連抬首都顯吃力。

  「坐罷。我有話與你說說。」晚青妤道。

  張攸年默然片刻,扯了把椅子坐下。坐下後,恰能與她平視。他看她一眼,便又垂眸。

  他數日未進滴水,看上去形銷骨立,眸中光華盡失,身上衣衫仍是血跡斑斑。

  屋中寂靜了好一會。

  張攸年再次抬眸看她,終是輕聲問道:「還疼得厲害麼?」

  他很擔心她。

  晚青妤蒼白的唇邊浮起一絲苦笑:「好多了。」

  她原有許多話要問,此刻人就在眼前,卻不知從何說起。

  又一陣沉默後,張攸年無意識地攥著袖口,問她:「可要喝水?」

  「不喝。」晚青妤回道,然後很認真地看向他,「張攸年,有些事,我想聽聽你的實話。」

  到了這般地步,她想問個明白。

  張攸年似乎猜出她想問什麼,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裡,盛滿了說不盡的疲憊與哀慟。

  晚青妤問道:「言書堂出事,以及那場火,可是與你有干係?我二哥,是不是你設計陷害的?」

  從前她從未懷疑過他,可近來種種,卻叫她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總叫人捉摸不透的男子。

  張攸年眸光微凝,口中苦澀,認真地回道:「青妤,我以性命起誓,我從未加害過你二哥。言書堂之事,實乃付家老爺所為。」

  「當初,付家書庫出事,付老爺欲在京城另覓寶地重建。此番他野心勃勃,不僅要建一座前所未有的書庫,更想藉此與翰林院攀上關係。言書堂,便是他覺得只好的寶地。且你二哥在翰林院任職,屢次阻他往翰林院安插人手。他便起了殺心,先是構陷,後又尋到我。」

  「他許我官職,誘我同謀。可我素來厭惡付家,更不屑與付鈺書為伍,便斷然回絕。言書堂起火那日,我並未去表兄家,而是被付老爺帶到一處別院。他假意為我療傷,實則想逼我出面誣告你二哥。可我雖非君子,卻也知恩圖報。你二哥待我如手足,我豈能出賣他。」

  張攸年眸色漸深:「後來我暗中搜集付家構陷言書堂、縱火謀害你二哥的罪證。待證據確鑿,便呈遞御前。陛下查證後雖震怒,卻未立即發落付家。皇家權衡之術,終究要以朝局為重。皇上為堵我之口,又見我尚堪一用,便將我安插入吏部。」

  「那時吏部尚書乃是皇后母族之人,陛下早欲除之。待我查出其貪墨瀆職之罪,陛下便順勢擢我為吏部尚書,讓我官居二品。」

  說到此處,他忽然低笑出聲,笑聲里透著蒼涼:「如今想來當真可笑。我以性命相搏,一步一血印掙來的前程,不及帝王一念之間的權衡。」

  「人生來便分貴賤,從前我總怨天道不公。一身才學無處施展,滿腹韜略無人賞識。後來陛下許我前程,我便昏了頭,只道是二十載寒窗終得報償。」

  「後來,皇上又許我錦繡前程,命我接近蕭親王,蠱其謀逆。我原以為,待事成之日,便可平步青雲,誰知攻城那日,皇上竟緊閉宮門,箭雨火石齊發,要將我們這些棋子與叛賊,盡數埋葬。」

  他依舊記得那一刻,皇上站在城樓上,看著他,如同看著一隻掙扎的螻蟻。

  他說到這裡,沉默了許久。晚青妤始終安靜地聽著。

  過了半晌,他才又開口道:「關於蕭秋折的身世,其實京城中那些流言蜚語並非我所安排。是江側妃想藉機將蕭秋折趕出親王府。王爺此戰若勝,便可登基為帝,蕭秋折便是太子。只要證明蕭秋折並非王爺親生,太子之位就會落在她兒子身上。所以她四處散布謠言,想毀了蕭秋折。」

  「那日,你突然找上門來,抬手便是一記耳光。我當時怔住了,可望著你滿眼的怒火與哀傷,又覺得情有可原。只是我亦明白,你對我向來心存芥蒂。縱使我百般解釋,你也聽不進去。你定是覺得,我對你的心意是假的,想與你相守也是假的,唯有踩著旁人往上爬才是真的。」

  「晚青妤,你可還記得我們幼時那樁舊事?那年喬府丟了一件貴重物件,闔府上下翻了個底朝天也尋不見。眾人卻都將目光落在我身上,硬是將我帶到祠堂前跪著,逼問我將東西藏在了何處。我哭著辯解,甚至磕破了頭,可誰肯信我?在大家眼裡,我不過是個窮苦的下人,做出偷盜之事再尋常不過。」

  「但是我沒有偷,我在喬家這些年,從未起過半。分貪念。當時,即便我額頭磕得鮮血淋漓,也沒人相信。就連父親都來逼問我。他怕極了,若坐實了這罪名,

  我們父子便要被逐出喬府,又要流落街頭。我說我沒偷,他便當眾狠狠責打我。眾人見我寧死不肯認,這才作罷。」

  「後來過了半年,那物件忽然找到了。但是當時沒有人替我說過一句話,也沒有人向我道過一聲歉,這事便這般輕飄飄地揭過了。可於我而言,這卻是天大的冤屈,是刻進骨子裡的羞辱。這頂偷兒的帽子扣在我頭上,任我如何辯白都無人肯聽,而原因竟是,只因我出身微賤,只因我是喬家的下人。」

  他這一生走來,歷經種種坎坷,無論是生計、尊嚴還是情愛,竟無一樣順遂。

  說到此處,他的聲音已然哽咽。晚青妤聽著,眼眶也漸漸紅了。此刻她才恍然,並非張攸年太過莫測難懂,而是自己從一開始就對他心存偏見,始終帶著有色眼光看他,甚至認定他的好、他的情意、他的愛慕,統統都是假的,不過是他攀附權貴的墊腳石罷了。<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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