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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嗎?」謝可頌眼睛死了,嘴角半點都壓不住,「哦……公司一定不會虧待我們的,我高興。」

  眾所周知,一家公司里,只有馬上要走的人對同事最和善。

  謝可頌把主持人早餐里的牛奶換成豆奶,叫人看好鞭炮,又把在場所有的演示家具都確認了一遍,還準備了替換品。

  這回應該沒事了吧。他心想。

  時間過得飛快,場地清理,工作人員就位。指針靠近十點,媒體老師、眾高校學生、各行各業代表陸續進場,台下烏泱泱一片,喧嚷嘈雜。

  優美的鋼琴曲中,謝可頌親自引領導入座,寒暄幾句,回到後台。

  轉身時,謝可頌依稀看到柏繼臣對其他領導說了句什麼。其他人紛紛搖頭嘆息,柏繼臣笑笑,獨自離席。

  謝可頌心裡湧起一股不妙的預感。

  來不及多想,燈光一暗,全場黢黑。喧譁聲戛然而止,片刻的寂靜,隨後音響里蹦出一連串撼人心魄的鼓點,將氣氛推至高潮。

  眾人仿佛坐在鼓皮上,震得指尖發麻,尚未回過神,眼前一亮,科技感的藍色光束沿著天花板繞射一圈,最終聚焦於舞台上。

  yth智慧工廠投產戰略發布會,暨樓盤新品發布會,盛大開幕!

  主持人站在舞台上念串詞,謝可頌立於台側,骨幹清晰的手捏住領帶結,稍稍收緊了些。

  他長長地了一口氣,集中注意力。

  「……接下來,有請謝總給我們講解關於產品用研的部分。」

  鞋跟敲在木製地板上發出響亮的一聲,時間驟然被拉長,鬢邊的髮絲飛出一道弧度。

  掌聲如雷,謝可頌上台,接過話筒。他言辭清晰,話間摻著淡淡的幽默,成為轉播鏡頭中占滿整個屏幕的焦點。

  「……因此我們決定先行發布基礎版智能家居套組。」謝可頌說些官方的話,抬臂邀請,「麻煩我的同事把展示產品帶上來吧。」

  他的目光投往後台。

  背光處,徐稚對謝可頌點了點頭,準備將移動展台推至舞台中央。就在此時,幾聲尖銳的抽氣在他身後接連響起。

  柏繼臣衣冠楚楚,襯衫馬甲,單手掛外套,跳著踢踏舞來到後台。他開心瘋了,像經典電影《雨中曲》中的吉恩·凱瑞那樣,抓住一根豎杆,以此為圓心轉了個圈。

  「今天終於可以告訴大家這個好消息……」柏繼臣端著譯製片的腔調,「我免費了!」

  「柏總!小心!」

  木桿是空心的,固定得不牢,被一個一米八八的成年男子一拽,霎時脫節。柏繼臣身形一歪,扶住柳白桃和杜成明,這倆人沒站穩,撞得柳青山朝前倒去。

  他們多米諾似的往前倒,壓著徐稚統統坐到人類狗窩上,隨展台一起滑出去。

  四周曝亮,他們雙目暈眩,好不容易緩過神,一抬頭,對上謝可頌黑沉沉的眼睛。

  完了,這下完了。

  眾目睽睽之下,他們作勢爬起,可是重心太低,剛抬起屁股,又摔了回去。

  「給大家介紹一下,」他們聽到謝可頌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這是我的後輩,我的同事,以及我的上級,yth的總經理柏總。」

  來這套,什麼破事謝可頌沒見過。

  如果上班註定雞飛狗跳,謝可頌也會把混亂當做某種恆久的秩序來看待。

  「他們都非常喜歡這款產品,說觸感好像沮喪的主人被小狗抱在懷裡。所以,他們想以一種特別的方式,來告訴大家……」

  謝可頌伸手將七倒八歪的朋友們拉起來,對著湊到面前的移動攝影機,相當鬆弛地笑,臨時改掉營銷標語。

  「放鬆點,躺著也沒關係。」

  說完,觀眾歡聲大噪。謝可頌站好最後一班崗,心中一空。

  他站在台上,什麼聽不分明,只能看到閃光燈忽閃,像黑夜中的星空和煙火,被施了呼神守衛的魔法,耳旁似乎傳來遙遠的鐘聲,每個絢爛又短暫的瞬間裡都出現了展游的臉。

  ——小謝!小謝!

  心口的缺失被補全。

  哦……對了,他該去見展遊了。

  「接下來就交給你了。」謝可頌結束演講,把話筒交給徐稚,「我去機場接展總。」

  春暖花開時分,天空從未如此湛藍。

  櫻花花瓣從車窗狹小的縫隙中鑽進來,飄到謝可頌的腿上。他如同一個被春光融化的雪人,木木地捻起花瓣,打開車窗。

  呼啦,花瓣順著氣流向後飄去,暖風一股腦兒灌進來,將謝可頌的頭髮和衣衫吹得散亂。

  鼓膜嗡嗡,他閉了閉眼睛,隨後小心翼翼地、緩緩地睜眼。

  寫字樓是千篇一律的灰藍,地鐵站充斥著一種蛀牙般的暗黃。從那裡走出來,路邊花團鮮妍,梧桐樹蒼翠健壯,路人臉上裝著屬於自己的喜怒哀樂。

  謝可頌看到一座日光下的花園。

  ——小謝,你喜歡什麼花?

  ——我不喜歡花,你不要買。它派不上用場。

  花好漂亮。為什麼總是注意不到。

  他的心像懸在花瓣邊緣的露珠那樣充盈起來。

  汽車排著長隊駛入機場,車門關合發出一記悶響,謝可頌的身影被花店的玻璃門覆蓋。

  沒過多久,謝可頌捧著一大束嫩粉淡藍的花走了出來。

  機場是規整的幾何結構,廣播正有條不紊地播報航班信息。謝可頌駐足片刻,仰著臉從翻動的信息條里尋找展游的班機。

  啊,找到了,正在等行李。他默念。

  謝可頌嘗試給展游打電話,占線,於是掛斷,慢慢走到接機口。

  抱著花的家屬有很多,大紅大綠接機牌,謝可頌被襯托得格外不顯眼。

  此時,前方忽然響起一陣騷動,伴隨著行李箱滾動的聲音,出關口湧出一波人。

  謝可頌還沒做好心理準備,身體像一塊被皮筋抽緊的布料,睜大眼睛,篩選所有跟展游身形相似的人。

  幾分鐘後,人群四散,謝可頌沸騰的後背冷卻下來。

  沒有展游。

  在溫暖的擁抱歡聚聲中,謝可頌重新開始呼吸,可沒等他緩過來,第二波旅客再次蜂擁而至。

  人影道道從謝可頌的眼瞳中滾過,最後落個空白。

  依然沒有展游。

  手掌傳來淡淡的疼痛,謝可頌後知後覺地低頭,才發現剛才捏得太緊,手機邊框在掌心磕出幾到道紅痕。

  只是兩三個月沒見,明明每周都要打視頻電話的,露骨的含蓄的,什麼話都對彼此說過,為什麼,為什麼現在還會如此緊張呢。

  好像有點後悔答應展游來接他了。謝可頌轉移注意力似的想。

  等待的過程太過折磨,謝可頌經受不住,抱著花束背過身去,找一個稍遠的地方等待展游。

  「小謝!」

  謝可頌腳步驟停。

  是幻覺嗎,是聽錯了嗎。他的頭腦和身體脫位錯節,遲遲無法轉身。

  「謝可頌!回頭!」

  日思夜想的聲音朝他撞過來,謝可頌一個趔趄,勉強站定,帶著一種彷徨失措的表情,回過身去。

  正午的太陽將機場染成無垢的世界。

  往來遊客行色匆匆,展游是眾多虛影中唯一鮮明的存在,正高高舉起手臂,朝著他笑。

  行李箱不要了,筆記本電腦也好礙事,展游把東西往牆邊隨手一推,像一顆從天而降流星,帶著全部的光與熱,朝謝可頌奔跑過來。

  展游兩眼亮得發燙,燒得謝可頌有些害怕。他本能地想躲起來的,身體卻朝對方迎過去,張開雙臂。

  誰也不是誰的下屬,誰也不是上司,誰也不靠著誰的價值活著。

  只是在一個普通的中午,展游朝他跑過來,如同太陽洞穿雲層,將大地照得光芒萬丈,謝可頌的心也跟著通透明亮。他終於從那個人的天馬行空中窺見一種樸素的可能性——

  一種和展游攜手生活的可能性。

  八歲,十八歲,八十歲。

  不管過了多久,展游一定會像現在這樣毫無保留地朝他跑過來。謝可頌如此堅信。

  「這是送給你的花……呃!」

  身體一輕,花瓣輕飄飄落下,謝可頌被展游一把抱起來,雙腳騰空。他像在飛,被托得很高所以能看到更廣闊的世界。

  以及世界正中,展游發亮的眼睛。

  「歡迎回來。」謝可頌低頭說。

  展游掂了一下謝可頌,抱得更緊:「我回來了。」

  謝可頌問:「不放我下來嗎?」

  「不放,除非你說要跟我在一起。」展游惡劣地笑,表情轉而極為認真,「說……要成為跟我共度餘生的那個人。」

  展遊說完,目光游移一寸,是小心且不自信的模樣。謝可頌笑了笑,繾綣地用指尖描摹對方的眉骨,而後又用拇指來回撫摸展游的顴骨。

  他吃了很多苦頭,按道理應該要難為展游一下的。

  「你很喜歡我嗎?」謝可頌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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