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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扭過頭,壓著聲音說:“小聲些,泊容睡著了。”

  “她已經死了!”

  李盈放下趙濯靈,坐起來指著她的身子,壓抑道:“她的心還在跳,她還活著,母親勿妄語。”

  王氏晃了一下,幸虧扶住架子,“佛光,我知道你一時不能接受,但已經過去幾日了,非要等她肉身損壞你才能醒悟嗎?聽阿娘的,放手吧,讓她安心上路吧。”

  他站了起來,胸口劇烈起伏,“母親自己看,她是不是還在呼吸?她的身子還熱,我仔細照料著,怎麼會損壞?”

  “夠了!醒醒吧,佛光……”

  “母親為何也逼我?”

  王氏橫下一條心,“你想把我怎麼樣?天下沒人敢勸你,只有我來做這個惡人。你去看看,宮裡宮外都成什麼樣了?虧前朝有宰相頂著,後宮有我看著,但你別忘了,你是皇帝,再這麼下去,置江山社稷於何地?我百年之後,見到你父親,他一定會對我說,‘看看你兒子,當初我不傳位給他,就是因為知道會有今日。’我無話可說,等你自己見到他,自行請罪吧。”

  他神情變幻,終卻咬牙切齒道:“我只要她活著!管不了那麼多!”

  “你現在眼裡只有她,那阿娘呢?”太后淚眼婆娑,“你不要阿娘了?也不要四郎了?還有五郎和二娘,他們那么小就沒了嬢嬢,多可憐,沒日沒夜地哭,難道你要讓他們也失去耶耶嗎?”

  李盈的眼神鬆動半分,身子也滑了下去,趴在床邊,忽以額頭觸床板。

  “都怨我,都怨我,是我逼死了她……”

  “我的兒!”王氏撲過去攔住他,“兒啊!你何苦啊!”

  李盈抿住嘴憋著氣,臉色漲成死人一樣的灰紫色時才開口喘息,喘著喘著被自己嗆到,一邊咳嗽一邊抽噎,狼狽極了。

  王氏摟著他,使勁拍著他的後脊。

  ——

  每年冬季,宮裡和官貴府第都會派人去河湖鑿冰,藏於井窖,以備來年夏日消暑之用,儲冰之地又叫凌陰或冰室。

  今年,宮裡增加了一處凌陰,面積不大,冰塊卻碼得最多,匠人還刻出一張冰床,置於冰室中央。

  凌陰只有一個出入口,專有一隊禁軍把守,每日輪班四次,堪比紫宸殿。

  人人都知道,裡面那張冰床上躺著的,是貴妃趙濯靈。

  她穿著石榴裙,妝容艷昳,簪金飾玉,和活著時一模一樣。

  聖人說她還活著,那她就還活著。

  承歡殿還是往昔的模樣,每日纖塵不染。

  把趙濯靈送入凌陰後,弘業帝走進西側殿。

  宮女們打掃很用心,既不動原貌,又收拾得乾乾淨淨,就連那夜燒了一半的廢紙卷還原封不動地躺在書案邊。

  他彎腰坐下,撿起來,看看她到底想寫什麼,又為何寫得不滿意要燒掉。

  萬幸只焦了邊邊角角,展開後還能一眼辨認出大體內容,看著看著,他面露驚色,捏起下面懸著的象牙標籤一看,赫然寫著“嶺南記卷一”幾個字。

  出逃時都不忘攜帶的戲本子,怎麼會親手燒掉?

  那夜寫出來又劃掉、燒成灰燼的難道也是《嶺南記》?

  一連串的疑問盤旋在李盈心頭。

  他開始在書案周圍四處翻找,連一張紙都不放過,終於在左邊堆著的一疊麻紙中抽出了兩張密布小字的紙。

  一目十行地瀏覽完,他的臉微微抽搐。又從頭細細看了三遍,整個人脫力般頹唐地靠著書架,把麻紙按在心口,又哭又笑,笑是乾笑,哭也是乾哭。

  那是一封信,第一句便是:失我何如?

  失去我的滋味,怎麼樣?

  ——

  軍士們看到從凌陰里走出的人,俱愣在當場,率先反應過來的,立即跑了出去匯報。

  趙濯靈抱著胳膊,微微打顫,似乎還不適應外面的溫度。

  她沒有停留,目不斜視地邁開步子,四周虛虛圍著幾個軍士,既不敢攔,也不敢放。

  一路上散落著一件接一件的珠寶,步搖、寶石簪、金釧、戒指、玉鐲、耳鐺、瓔珞、玉牌……

  到右銀台門時,她周身只剩下華麗的衣裝和腰間懸著的白玉酒壺。

  門衛行禮,卻不忘攔住她,索性連成一排,以身擋門。

  “讓開。”聲音來自三丈外。

  “拜見陛下。”眾人跪禮。

  李盈擺了擺手,死死盯著那抹熟悉的背影。

  眾人跟著劉安迴避,天地間仿佛只余他們二人。

  趙濯靈看著巍巍宮門,攥緊了拳頭。

  只要她邁出這道門檻,她就自由了,至少是暫時自由了。還等什麼,快走出去,跑出去,別管什麼禮儀風度了,你不是早就想離開這座宮城嗎?你不是早就想離開身後那個人嗎?

  不知何處傳來嬰童的哭聲,她辨不出方向,一定是幻覺。李契雖然哭起來嗓子響,但不至於傳得這麼遠。那兩個孩子更不會,只要哭上一聲,就有乳母婢女圍上去哄著餵著。皇宮沒有孩子的哭聲,他們不需要她。

  他也不需要她,沒有她,他會是更理智的皇帝,過一個皇帝該過的日子。什麼內衛,什麼朝堂,隨他怎麼樣吧,她什麼也不能改變,也不該改變,人只能改變自己。從前的恩恩怨怨,真真假假,都讓它們過去吧。她該走了,該去過她自己的日子了,走吧。

  雙腿如同兩根木頭,她艱難地邁出了一步。

  “泊容,你真的要離開我嗎?”李盈的聲音沙啞低緩。

  他漸漸走近,看著那道單薄的身影,摩挲著手中的玉牌,回憶如洪水鋪天蓋地捲來。

  王府的愉悅,揚州的激越,進宮後的彼此折磨——不,算什麼折磨,就算是折磨,也是甜蜜的折磨,何況他們還有了四郎,他們是世上最親密的人,彼此依賴,彼此分享喜怒哀樂,爭吵和謾罵又怎麼樣?她從未和別人那般,只有和他在一起時才是最真實的她,才是全部的她。她給他全身心的愛憎嗔痴和全身心的依附,他當然要投桃報李。

  李盈慢慢走近,與她只有一丈之隔。

  “這次,換你騙我了,知道我這些天都是怎麼過來的嗎?你只是假死了一次,我卻真死了成千上萬次。”

  “你以為,經歷了這些,我就會讓你走嗎?我已經知道了失去你的滋味,怎麼能忍受第二次?”

  趙濯靈又邁出一步,腳尖將碰到寬厚的門檻。

  卻聽背後淒烈一聲:“泊容!”

  “求你……”

  “我求你……”

  趙濯靈稍稍偏頭,陽光下折射滿面水光。她緊咬蒼白的下唇,指尖掐著掌心,整個人微微發抖。

  “泊容,過來,我們回家…,”身後人伸手誘哄著,“來吧……”

  她再也忍不住,返身沖了過去。

  李盈張開雙臂。

  二人緊緊擁抱著,較勁般使力,要把對方揉進自己身體裡。

  肩頭的衣料很快濡濕。

  趙濯靈的心被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占據,脹脹的,四肢百骸麻麻的,她不知道那是什麼,也不想知道,此時此刻,她只想霸占他的身體和氣息,她甚至想……她也這麼做了。

  一枚輕如鴻毛的吻落在李盈下頷,他瞪直了眼,如受雷擊。

  太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沉,夕陽給大地蒙上一層柔和的黃暈。

  他們終於鬆開彼此,李盈抹去她臉上的淚水,溫柔地注視著她。

  她笑得更加溫柔。

  李盈晃了神,腦子暈暈乎乎的,飄飄然欲升仙。如果趙濯靈能永遠這麼看著他,他願意用一切來交換。

  下一瞬,他就從雲端被打入十八層地獄。

  “佛光,讓我走吧。”

  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幻聽,他木然道:“你說什麼?”

  她的語氣依舊溫柔,“讓我走吧,如果你真的在乎我。”

  “不——不行。”他本能地搖頭。

  “佛光,”她撥開他的手,“即使我走了,有些事也不會改變,你還是孩子們的父親,我還是他們的母親,我們之間發生的事也永遠在那兒。你怕什麼呢?”

  他心裡不住地涌酸水,腐蝕臟腑皮肉,臉也漸漸扭曲,急促道:“我不能沒有你,我們是一家人,怎麼能分開?我需要你,從在王府時就需要你,孩子們也需要你,你不能走。”

  “你聽我說……”趙濯靈已經止住的淚水再次湧出,“我也想留下,”她指了指心口,“可這裡不答應,和你在一起,痛苦多過快樂,你明白嗎?”

  她幾乎泣不成聲,“如果可以,我好想把自己分成兩半,一半給你們,另一半給自己。”<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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