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醒來時,房間裡並非漆黑一團。有月光從窗口皎皎瀉入。好大好大的月亮如銀色的不鏽鋼盤明晃晃懸浮在山丘的上方。的確很大很大,仿佛一伸手即可把字寫在上面,從窗口she進來的月光宛如水連亮晶晶積在地上。我從床上爬起身,狠命地想那到底是什麼呢?擰發條鳥為什麼用那般真切的語聲呼喚我的名字呢?我胸口怦怦跳個不停。若是在自己家裡,哪怕這深更半夜我也會霍地穿上衣服順胡同一溜煙跑去你那裡。但現在是在5萬公里外的山中,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跑去,是吧?

  你猜我幹什麼來著?

  我現在赤身裸體,厲害吧?別問我為什麼那樣,別問。為什麼我也說不明白。就請默默聽下去好了。總之一把脫得精光,跳下床跪在月光皎潔的地板上。房間裡暖氣沒有了,應該涼浸浸的,但我半點兒也不覺得冷。窗口瀉入的月光似乎含有一種什麼特殊的東西如薄薄的膠片上上下下整個包攏著我保護著我。我就這樣光著身子呆呆征了半天。之後把身體各個部位依序暴露在月光之中。怎麼說呢,那是極其順理成章的。因為月光漂亮得簡直令人無法置信。不能不叫人那麼做。脖頸、肩膀。手臂、辱房、肚臍、腿,直到臀部和那裡,就像洗澡似地一樣一樣靜靜貼附月光。

  有誰從外面見了,首先驚異很不得了。怕要以為我頭上的箍給月光弄掉了而成了“滿月變態分子”。不過當然沒人看見,不,

  那個摩托男孩在哪裡看見了也未可知。那也無所謂。那孩子早已死了。如果他想看,如果這樣可以滿足他的話,我高興給他看個夠。

  反正這時候誰也沒看見我。我一個人這樣呆在月光中。我不時閉起眼睛,想那些在水塘旁邊睡覺的鴨子們,想白天我同鴨子人共同構築的溫馨的幸福心緒。也就是說,鴨子們對我好比是息災咒或護身法寶。

  我一直在那裡跪了許久。全身一絲不掛,孤零零跪坐在月光中。月光把我的身體染成不可思議的顏色。我的身影長長映在地板上,真切地黑黑地映到牆壁上。看上去不像我的身影,仿佛別的女人的軀體,像成熟女子的腰肢。那身體不是我這樣的處女,不似我這樣稜稜角角的,而帶有圓熟的曲線,辱房辱頭也大得多。但不管怎樣說那是我投出的影子,無非長些變形些罷了。我一動,影子也同樣動。一時間我做出各種各樣的姿勢,直瞪瞪地審查影子與我的關係。為什麼看上去那般不同呢?令人不得其解,看來看去也還是覺得奇怪。

  擰發條鳥,往不可是有點不好解國的部分。能否解釋好我沒有信心。

  簡而言之,我突然哭了起來。就像有個電影導演什麼的命令道“笠原May,突如其來地雙手捂臉,放聲大哭!”不過你別吃驚。這以前我始終瞞著你,其實我是哭鼻子鬼。一點點事就哭鼻子。這是我的秘密弱點。所以,無緣無故哇一聲哭出來本身,對我不是什麼稀罕事。

  每當我快要哭出時,我就迫使自己止住。一下子能哭,也一下子能不哭,也就是所謂“哭叫的烏鴉”。不料這時我卻怎麼也不能使自己不哭。簡直像瓶蓋砰一聲彈出一樣一發不可遏止。

  根本說來只因為哭的原因不清楚,自然不知如何止住。淚水漣漣而下,就好像傷口大開血流不止無法下手。眼淚嘩嘩直淌,想不到黨會有那麼多眼淚。真擔心再流下去會把身體所有水分流干變成木乃伊。

  眼淚一滴接一滴聲聲淌落在月華的白色水窪,猶如光本來的一部分被悄然吸入其中。淚珠下落時因沐浴月光而如結晶體一般閃閃生輝摧操動人。攀然,我發現自己的影子也在流淚,淚影也歷歷在目。你看過淚影嗎?淚影不是普普通通的淚影,截然不同。那是從另外一個遙遠世界為我們的心特意趕來的。不,也可能影子流的淚是真淚,而我流的僅僅是影子,我這樣想道。暖擰發條鳥,我想你一定不理解。一個十七歲女孩深更半夜赤身裸體在月光下情然淚下之時,可是什麼事都可能發生的喲,真的喲!

  以上是大約一小時前這房間發生的事。現在我正這麼坐在桌前,用鉛筆給你寫信(當然已穿好衣服)。

  再見,擰發條鳥!說我是說不好,反正我同樹林裡的鴨子人一起向你祝福,祝你充滿溫馨平和的心情。若有什麼,請再放心大膽地大聲呼喚我。

  晚安!

  39兩種不同的消息 沓然消失了的

  “是肉桂把你領來這裡的。”肉豆蔻說。

  睜眼醒來,第一個找上來的就是各種扭曲了的癌痛。刀傷痛,全身關節痛骨痛肉痛。想必摸黑奔逃時身體猛然撞在各種各樣的物體上。但這些痛並非正當狀態的痛。雖然相當接近於痛,但準確說來又不是痛。

  接著,我發覺自己正身穿眼生的深藍色新睡袍倒在“公館”試fèng室沙發上,身上搭著毛巾被。窗簾拉開,燦爛的晨光從窗口照she進來。估計上午10點左右。這裡有新鮮空氣,有向前推進的時間。但我無法很好地理解它們存在的理由。

  “是肉桂把你領來這裡的。”肉豆蔥重複道,“傷不是很重。肩部傷得不淺,幸好躲開了血管。臉只是擦傷。兩處傷都給肉桂用針線fèng好了,以免留下傷疤。他做這個很拿手。過幾天可以自己拆線,或者去醫院拆也可以。”

  我想說點什麼,但舌頭轉動不靈,發不出聲,而只是深吸口氣,復以刺耳的聲音吐出。

  “最好先不要動不要說話,”她坐在旁邊椅子上架起腿,“肉桂說你在井下呆的時間過長了,說那地方十分危險。不過,什麼事情都不要問我,說實在話我什麼情況都不知道。半夜裡電話打來,我叫輛計程車,該帶的東西也沒帶就跑來這裡。至於這以前發生了什麼,具體的我一無所知。反正先把你身上的衣服全都扔了,衣服濕滾滾的全是血。”

  肉豆蔻的確像是來得匆忙,比平時穿的衣服簡單。奶油色開司米毛衣,男式條紋衫,加一條橄欖綠裙子。沒有飾物,頭髮簡單在後面一紮。還有點睡眼惺松的樣子。但看上去她仍像服裝樣品目錄中的攝影畫。肉豆蔻口裡叼煙,一如往日用金色打火機咋嚎一聲脆響點燃。爾後眯起眼睛足足吸了一口。我確實沒死,聽得打火機響我再次想道。大概肉掛在生死關頭把我從井底救了上來。

  “肉桂知道許多事,”肉豆蔻說,“那孩子和你我不同,總是思考事物的各種可能性。可是即使他也好像沒有料到並會那麼突然冒上水來,那沒有包括在他考慮的可能性之中,以致你差點兒沒命。真的。那孩子驚慌失措,以前可一次都沒有過的。”

  她約略一笑。

  “那孩子肯定喜歡你的。”肉豆蔻說。

  但我再無法聽清他的話語。眼底作痛,眼皮重重的。我合上眼睛,像乘電梯下階一樣直接沉入黑暗。

  整整花了兩天身體才恢復過來。這時間裡肉豆籌一直守在身邊照料。我自己既起不得床,又說不了話,什麼也吃不下。只是有時喝口橙汁,吃一點肉豆寇切成薄片的罐頭挑。肉豆患晚上回家,早上趕來。因為反正夜裡我只是昏昏大睡。也不光是夜間,白天大部分時間也睡。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