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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吧,找朕所謂何事?」師徒倆都不是愛兜圈子的人,劉徹問,霍去病答。

  霍去病道:「臣昨夜夢見舅舅,夢裡舅舅有些古怪,臣百思不解,就只能來打擾陛下,求陛下為臣解惑。」

  「哦?」劉徹挑眉,霍去病從不會主動提及衛青,今次突然開口,讓他不由提起興趣,又夾雜些嫉妒。衛青果然偏心,這些年都不入他夢中與他相會,托個夢還去找霍去病,無視他與當初不遵諾言離他永去一樣可惡。

  劉徹壓下心中不滿,不動聲色問:「如何古怪,你且細說聽聽。」

  霍去病停頓片刻,道:「舅舅把小時候給臣做的木劍收走了,責備臣不照顧弟弟妹妹。這些年臣照拂全家上下,自認該做的能做的都做了,舅舅為何怨臣,臣想破腦袋也沒想明白。」

  劉徹放棋子的動作未停,棋盤上白子被他圍吃一片,他不管霍去病講得如何玄乎,其實只有一句是要傳遞給他的,就是那句「不照顧弟弟妹妹」。

  也許是知道懇求盛怒的劉徹放過那三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唯一能打動鐵石心腸的皇帝使他心軟的也只有衛青,霍去病就用了這個辦法。

  打量著已經頓首下去的霍去病,將軍伏得很低,極盡卑微恭敬。他本是天之驕子,為了家人,甘願放下身段驕傲。

  為何一個兩個都要以這樣的理由,這樣的姿態來面對他,只為能為別人求得寬恕。就連霍去病也學著當初衛青那樣小心翼翼斟酌。作為帝王,看著另一個自己分道揚鑣。難道他就真的只能當獨尊的孤家寡人?

  劉徹默然不語。良久後他扔下棋子道:「朕知道了,你去傳朕的旨意,將陽石諸邑衛伉三人從牢里放出,改為軟禁,沒有朕的旨意,永不得離開軟禁之所半步。」

  陽石公主、諸邑公主和衛伉雖被褫奪封號軟禁,好歹保住了性命。太子劉據試探父皇可有意向看在親生骨肉的份上將兩位姐姐放出,誰知被劉徹好一頓責罵。

  劉徹日漸精力不濟,一日小憩時夢見被數千兵士手持棍棒擊打,驚醒後喘不過氣,大病一場。

  江充擔心他年老體衰恐不久於人世,他以前當繡衣使者時得罪不少王公貴族,其中就有太子劉據。擔心劉徹駕崩後劉據繼位自己小命不保,就騙劉徹說這病是有人用巫蠱作祟。

  劉徹將信將疑,便命江充為使者全權負責調查巫蠱案。

  江充的目的在於置劉據於死地,冤死全國數萬人不過是為了讓劉徹徹底相信真有人用巫蠱咒他。只要他誰都不信,江充在太子宮裡掘出木偶就是順理成章的事。

  江充手拿著刻有皇帝生辰八字的可怖木偶,喪著臉對劉據大喊道:「太子殿下好狠毒的心!」

  劉據大驚,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宮裡何時埋了木偶,一時間百口莫辯,眼睜睜看江充攜木偶率人離去,正在此時聞訊而來的霍去病趕到。

  驃騎將軍來者不善的陰沉模樣讓江充嚇破了膽,他下意識拔腿要逃,耳邊只聽得鮮血噴濺,他們來時的那條路濺著滿地血,霍去病將刺穿江充咽喉的劍收起,甩袖厲聲道:「來人!把韓說那奸賊給我抓起來,若是他敢反抗,就地格殺!」

  劉據上前,驚魂未定道:「表哥,此番何意?」

  霍去病凝望著他,平靜道:「太子你不反抗,還等著被他們殺麼?」

  劉據瞪大雙眼,如遭雷擊。

  此時又有人來報,丞相劉屈氂已經被控制住,只是逃了皇帝身邊派來的宦官蘇文。

  霍去病眯起眼,當即下令派快馬去追捕蘇文,又讓劉據以赤色符節去調集軍隊以防長安城內產生譁變,而他,則要親自去向劉徹請罪。

  他最後對劉據道:「若是陛下追究,太子盡可說是臣脅迫你,只是希望你能替子侯和子孟洗脫罪名,讓他們不要受我連累。」

  劉據答應定竭盡所能保全霍嬗和霍光。他親自去北軍調兵,但護北軍使者任安接受符節後卻閉門不出,劉據別無他法,當時霍去病並未離開長安,知道消息後去往北軍對任安道:「昔日諸將領為了軍功皆轉投於我門下,只有你任安不為所動。我敬佩你的義氣,不想如今你明知太子要被奸人所害,仍不為所動,你的所做為所,真對得起當初的那份義氣麼?」

  任安羞愧難當,當即下拜道北軍全軍聽候太子節調。

  蘇文好不容易躲過層層追捕趕到甘泉宮稟報太子聚眾謀反,驃騎將軍首當其衝。

  劉徹驚愕大怒,下令鑾駕返今,行至半路遇到一人一馬。

  馬上端坐的人分外熟識。玄衣袖擺上用銀線描繪祥雲躍魚。鞘中的佩劍是大將軍收復河朔時,從匈奴那裡繳獲的寶刀添西域來的精砂,由皇帝親命匠作少府重新鍛造而成,劍名「不如歸」的當世名劍。此劍取名當日還被皇帝取笑是離不開娘奶,老想著家。

  若是金日磾在此,一定能憶起坐在馬背上的人神情與當日俘虜他的人表情一模一樣,飛揚著意氣,無畏無懼,視世人皆如無物。

  「霍去病!」劉徹一把扯開車簾呵斥:「你竟敢造反!」

  護衛鑾駕的侍衛下意識拔出兵刃,齊齊對準那位大漢帝國的最高統帥。

  「陛下的身邊有奸佞,臣不得已,望陛下恕罪。」

  霍去病下馬,佩劍藏鋒於鞘中,沒露出一星半點的寒光。他頂著無數刀刃箭尖,來到鑾駕前跪下道:「懇請陛下准許臣面呈冤情!」說罷揚起臉,那副倔強的樣子,令劉徹以為似乎回到了上林苑。霍去病一箭射殺李敢的那時,霍去病也是這樣看著他。

  此時李世民曾經對他說的話在腦海中迴響:「久居高位,難免會擋了一些人的道,人言可畏,說得人多了,也許就信了,信了,就錯了。」

  劉徹沉默半晌,道:「你起來,朕允許你面呈冤情。」

  霍去病道:「陛下不如先把蘇文扣起來,這狗才跑得太快,也許待會就追不上了。」

  劉徹冷笑,抬抬下巴依霍去病所言命侍衛將不停喊冤的蘇文扣押。

  霍去病入鑾駕內與劉徹面談,不一會兒即出,這一次他不是反賊,而是身兼護衛皇帝安全返今的要職。

  劉徹見他雷厲果斷,英姿不減當年,問他這麼多年是不是在裝病,霍去病咽下涌到嘴邊的血腥,忍著胸口炸開的疼痛淡笑道:「我的病您比我更清楚,我縱是要想瞞您也瞞不過吧。」

  他卸下肩上的重擔,恢復從前的乖張,劉徹盯著他看了許久,最後勾勾唇角,「別人都說你收斂羽翼也成了慫包,現在來看你果然沒變過。」他擺擺手望向窗外,「起駕吧。」

  一場一觸即發的動亂就在這師徒兩人的三言兩語中平息,無人知道他們那日究竟談了些什麼。

  押回長安的蘇文先是被打入廷尉署大牢,沒過幾日就被皇帝下令燒死。丞相劉屈氂、按道侯韓說在獄中畏罪自盡,到此還不算完,皇帝的後宮中,恩寵正盛的鉤弋夫人被打入掖庭獄,她為自己的未來設想好了一切,唯獨沒有想過,自己會這樣死去。

  「陛下。」被宮人拖下去前,美人脫下頭上玉簪伏在地上,眉目盈著水光,乞求皇帝看在皇子年幼的份上饒恕他。

  劉徹走下,彎腰執起她頰邊的一縷發,那股讓他魂牽夢縈的草木香已經淡的聞不見了。

  「弋兒,你真覺得朕是信了你手握勾玉以為神降就寵愛於你?」皇帝笑容涼薄,他輕輕嘆了一聲,「你終究不是他。」

  皇帝的一生擁有過很多女人,最後留下的,也只有他早已厭棄的衛皇后。

  劉弗陵年紀小小就被封了王,本要讓他去就封,是劉據憐弟弟年幼,懇求父皇等皇弟長大些再讓他去封地。

  劉徹沉默打量他這個心地仁善的兒子,明明流著皇家的血,骨子裡卻更像他的母族。罷了,他對外擴土幾十年,若是後輩也像他這樣好戰,恐怕會重蹈亡秦的覆轍。

  是誰說的,一代人有一代人該做之事,未盡之業,不如就留給子孫後世,看他們如何攪弄風雲。

  征和三年二月,皇帝前往五柞宮療養,幾日後病重。

  霍去病依詔到達五柞宮,空曠的大殿內,劉徹背倚軟靠坐在榻上,凝視著兩枚一模一樣的玉佩,臉色灰白,精神卻很好。

  「去病來了,坐吧。」他朝霍去病招招手。固執了一輩子的皇帝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平和下來,語氣和藹,是他這個年紀該有的慈祥。

  「朕這幾日夢見了仲卿,他還是老樣子,對朕一點都坦率。」說著笑著搖搖頭,「朕這幾日老想著年輕時候的事,那時候和仲卿在上林苑徹夜射獵,你還是個小娃娃,累極了也不肯回建章宮,就在侍衛懷中打瞌睡……」他說了許多,講著講著聲音漸漸低下來,直到最後闔上眼……

  征和三年二月十四日,皇帝在五柞宮駕崩,遺體由大司馬驃騎將軍親自護送運到未央宮前殿入殮,取「威強睿德」之意上諡號為「武」,尊稱孝武皇帝,廟號「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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