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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種異象還沒有收梢,另一種異象就又浮現。「真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你說呢?小崽。」風姜在藥廬前方安然地抱著那一方水壇。

  上清山里,主宗道祖臉色又是數番變化,又是墨龍,又是金龍,這人間界何時如此威風了,他已經感受到來自九天之上的嚴厲垂問。

  而離淵依然平靜站在寒潭水棧。

  其實他這些日子總能感到一種似是而非的聯繫。是大哥麼?離淵的目光從金龍法相上收回,依然看向那紅衣的身影。

  修為境界暫且不論,輩分繼承亦是往後之事,但是出門在外,他是墨龍族主,大哥是金龍太子,他們任何一個的態度都是整個龍界的立場。

  葉灼和雲相奚的事,就在葉灼和雲相奚之間結束。除此之外的任何人、任何事,乃至任何界域,都不應該干涉其中,也不能插手一絲一毫。他和大哥就在這裡,從開始到結束。

  裂縫周圍,緩緩現身了更多高高在上的仙神,看不清面目,只能感受到輝煌的威嚴,往上看去,好像是一方無盡深邃的、光芒燦爛的萬佛洞窟。它們全都是被這一劍驚動而來。

  ——那麼,雲相奚會不會來?上界仙神又是否知道這個名字?他應當是二十年前才剛剛飛升到上界。

  紅塵劍仙凝視著天空,想起那個曾經屬於雲相奚的時代。他曾經仰慕,曾經追隨,天下劍修皆如此。然後一切都戛然而止,那個人的所有消息都斷絕在仙界。

  上清山的眾人同樣不約而同想起那個名字。陳年舊事,以為早已結束,卻忽然在這個時候掀起滔天的波瀾。

  所有人都在想。

  天上仙神的身影隱有互動交談,它們是不是也在想?是不是也在議論那個名字?

  葉灼什麼都沒有想。

  他感到天道的壓力向他而來。

  萬年不變的規則遽然撕開,自然有東西會震怒。

  人間的天道,仙界的天道,還有三千世界的大道,他都看到了。它們要恢復它們的秩序,彌合這道被劈開的天裂。

  在此之前,這些東西從未如此直白地昭示自己的存在,蠅營狗苟之徒日夜鑽營出來的裂縫沒有喚醒它們,這一劍倒把它們盡數召來。也不過如此。

  葉灼直面它們,手指按在劍柄,沒有任何退讓之意。天譴的威壓確實深重,他胸中有些沉悶,像是想吐出一口血,但他還沒有動,忽然有淡金的功德光在他身畔盤旋,有的來自腕間琉璃珠,有的來自北境,還有其它零星的地方。他聽見玄鳥的清鳴,似乎還嗅到建木的芬芳,聽見紙上畫符的沙沙聲響,他按劍未動,頗覺心境澄明清淡。

  但那道他斬出來的裂口卻在彌合了。葉灼平靜地望著他,心中沒有任何波瀾。

  裂縫彌合到一半的時候,道的力量已經與劍的力量勢均力敵。再往下,它將以摧枯拉朽之勢癒合自己,然後騰出手來,懲戒這不知天高地厚,膽敢挑釁大道法則的狂悖之人。

  葉灼只是靜靜地看著它。

  再斬一劍?他不會。他只是聽著本命劍的輕鳴,感受著一切都飄散在秋風山嵐之間。

  直到那癒合的進度已過一半,被劈開的天幕像一隻睜開的眼睛,即將驀然閉起。

  另一道劍光在那無盡混沌的對岸驟然亮起。

  仙界對岸,一道有如萬古寒涼的驚電迸濺,伴隨著一聲呼嘯劍鳴,一柄遍體冰白的長劍如利箭般釘在兩界裂隙之間。

  張牙舞爪的天裂像被一下子凍住了。

  再下一刻,整個天幕、還有天幕上的一切,盡數碎作雪花飄散。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從來沒有過那樣一道天裂,也從來沒有過這樣一場雪。

  葉灼微微笑。一種果然如此、塵埃落定般的平靜。

  人界上空現在只有一片虛空混沌的霧靄,界障不在了,規則也全都飄散,霧靄之中,諸天仙神盡皆下視。

  然後,他們沉默,仙袂舒捲之間,緩緩讓出一條道路,在他們空出來的地方,劍光驀然傾瀉,向下層層展開。

  ——鋪出一條由仙界來到人間的長階。

  長階盡頭,一道與那漫天仙神一樣的巨大的、雪白的法相,朝人間緩緩行來。離得越近,那些縹緲的虛相就越是消散,人們看到他的真面目,沒有三頭六臂,沒有銅筋鐵骨,一個看起來人間二十餘歲的白衣劍客,周身徹寒,他站在那裡,像萬古不化的冰川。

  他抬手,那把遍體冰白的長劍飛回手中。這劍確實適合他。

  葉灼靜靜看著,直到他來到自己面前。

  雲相奚的面容從未改變過,一如他看向雲相濯的眼神,也從沒有改變。

  「相濯。」他說,「許久未見。」

  第169章

  雲相奚這樣說話,倒讓葉灼不解其意。他和雲相奚當是無話可說。

  但他不解的事,從來不是讓自己想。

  只見葉灼漫不經心般道:「何出此言?」

  話一出口誰都能聽出敷衍,任何見過葉灼的人都知道這人說話是打發時間,其實在看雲相奚身上境界。

  葉灼是在看。

  整個人間和仙界的屋頂都掀翻了,雲相奚來到人界也不必經歷艱難險阻,他身上還是仙界的境界,身後亦是仙界的天道與仙靈。

  這樣的境界,自然比葉灼要高。這樣的靈力,自然也比葉灼深厚。

  就像仙門弟子在築基期的時候看見渡劫期的前輩,連這到底是什麼樣的境界都無法確切體會,更遑論去拔劍相向了。

  葉灼看起來卻很想去拔劍相向。地面上的人面面相覷。

  其實葉灼看得饒有興趣。他也很想知道仙界的境界與人間的境界到底有何不同,仙界的劍又與人間的劍有何不同。

  三百六十式,一千八百招,有什麼劍是非要去仙界修,而在人間無法修的麼?人間的劍有兩面刃,難道仙界的劍有一千八百刃,若真是如此確然值得一去。

  雲相奚亦在看他。

  葉灼隨口問他何出此言,雲相奚卻像是真的想了想,而後答:「未能見你如何修成今日之劍,頗覺遺憾。」

  葉灼忽地笑了笑。那就是覺得他的劍不錯了。

  而除此之外的事,在雲相奚心中並不能留下太多痕跡。

  「那如果,」他看向雲相奚的眼睛,「我的劍很像你,或者相反,很恨你呢?」

  雲相奚:「我會很失望。」

  「原來如此。」葉灼說。

  原來時隔多年,他依舊很了解雲相奚。

  方才他看到漫天仙神都為雲相奚讓開了道路,像是雲相奚在仙界也做了天下第一,沒能找到劍中敵手。

  這世上,能讓雲相奚在意的事,竟然真的只有雲相濯和劍了。而這兩者本就是同一件事。

  「那你應該記得,」葉灼說,「你飛升之前,我對你說過什麼。」

  雲相奚看著他,眼中竟有靜靜的溫和。

  這種神色葉灼其實不陌生。人生初始的許多個片刻,他拿著劍,抬起頭,看到的好像就是這樣一雙眼睛。

  「記得。」雲相奚說,「所以我一直在等。」

  那是不是該說聲久等?二十年了,不知道在仙界算是多久,總之是不短的時間。葉灼平淡道:「我名葉灼。」

  「你的劍呢?」

  「無我。」

  「好。」雲相奚道,「我知道了。」

  又道:「你曾說會殺了我,今日喚我,就是為此?」

  葉灼輕道:「不然?」

  雲相奚依舊看著他,就像曾經每一次要教他劍法時那樣,然後雲相奚略點頭,說:「那便一試。」

  葉灼:「不是一試。」

  雲相奚輕蹙眉。相濯的一切都好像已經不同。哦,他說,他現在叫葉灼。

  「皆是一試。」雲相奚道。

  葉灼能感到雲相奚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看雲相奚的境界要費些功夫,但云相奚看他,應是一眼即可看破,果然下一刻他看見雲相奚抬手,一點劍意如寒光,在他指上聚起。

  ——這一個動作讓天上仙神忽然震動,轉瞬間數道流光飛出,一剎那好像有無數道意志降下,讓雲相奚不要如此,卻沒有任何作用。雲相奚面孔依然平淡,他看過了葉灼身上境界,手指點向眉心。

  劍修對峙,出劍之前這樣的動作,無非是要自壓境界,平等比劍。可是那一點寒光不同尋常,由雲相奚做出來,那就是要自廢境界了。

  「不必。」葉灼說。

  下一刻他並指,指尖一滴血,抹過劍鞘上娑羅聖木的刻紋。

  隨著這樣一個動作,異常恐怖、異常蕭肅的氣息,忽如一簇幽火在他身上浮現。

  而後,鮮紅妖異的紋路,在他皮膚上悄然蔓延開來。

  他身後燃起了火。

  紅蓮烈火,第一眼看去只是一抹幽紅,可是那一眼過後,它卻轟然燒起,一瞬間鋪滿了西方天際。

  烈火中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龐大之物,如同轉輪,依次運行。

  它們的運行開始的時候,葉灼身上氣息驀然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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