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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葉灼開始整理自己的劍法。寫了半冊,覺得多此一舉。

  幻劍山莊的東西寫出來,也許有朝一日會有人學。但他的劍法傳出去,無非危害他人,走火入魔他又不會賠。於是擱下了,開始讀書。

  那條金龍有事沒事就會來看他一眼,有時候察言觀色,若有所思。怎麼,還在惦記他們的小長蟲嗎?活得好好的,他一天灌兩成靈力進去,有時候三成,現在每天四腳朝天漂在靈海上裝死。

  至於能活到什麼時候,葉灼也不知道。外面的雪小了。

  錦明心中有事,想了很久,終於想出一點眉目。這人族最近脾氣越來越差。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錦明覺得這事不能這樣。於是這一天入夜點燈,氣氛平和,他找到葉灼說,談談。

  談什麼。葉灼說,還沒死。

  「我不是說那個。」這人說話怎麼這樣!錦明一和他說話就氣急敗壞。

  他已經不是初來乍到人間的那個錦明,也不是剛發現墨龍小崽的那個錦明了。葉灼其人,他已經漸漸清楚。這樣一個人,龍崽,這兩者聯繫到一起,會讓他不禁捫心自問,這個龍崽,真的是他們龍界可以左右,又左右得了的麼?

  葉灼:「那談什麼?」

  談什麼,錦明已經胸有成竹。他終於想起自己來人間的初衷是要把這人綁回淵海。

  「你和離淵是不是有什麼誤會?」錦明道,「不妨和我說說。」

  葉灼:「無。」

  「那是他惹到你了?」

  「沒有。」

  「那你惹到他了?」錦明嘀咕,「不會有這種事吧。」

  葉灼已耐心盡失:「有話就說。」

  「你們應該是好過吧?後來為什麼散了?」

  什麼叫「好過」?金龍哪裡學來如此低俗的詞語,一天到晚到底在做什麼。

  葉灼:「曲終人散,不為什麼。」

  「總得江湖兩忘,才能叫曲終人散吧。」

  「散久了,自然江湖兩忘。」

  「你!」錦明氣急敗壞,但想想自己弟弟性情傲慢,也許放不下身段求和,致使此局面。最後他還是冷哼一聲,道:「可他說了,和你的事,他要蓋棺定論。」

  「幾個月的事若真能記幾萬年,」葉灼淡淡道,「我敬龍族天賦異稟。」

  錦明真要被這個人氣死了!好好一個人像個刺蝟!他弟弟到底是怎麼做到和這個人相好的?他一口氣噎住半天沒說出話來,卻見那人眼睫輕抬,若有所思的目光看向自己:「他還說什麼?」

  「還能說什麼?當然是鬼迷心竅,為你說話。他說他真心有十分,給你九分,剩下一分蓋棺定論。你真心有一分,給他一分,這也叫全心全意。這話我聽了想笑,你呢?」

  葉灼果然輕輕一笑。

  他說:「把這話告訴你們老祖,罵他一頓,也許就醒了。」

  錦明忽然不想笑了。他看著葉灼:「一分也無?」

  葉灼靜靜看著他,沒有回答。

  「若真一分也無,你這些天留著它又是為什麼。」錦明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他就是看葉灼一直沒再對那個龍崽怎麼樣,才覺得這兩人之間興許有餘情未了。

  葉灼奇道:「不能因為我心善?」

  錦明:「?」

  「……總歸龍蛋只有在龍巢里才能孵化。」錦明說,「就算過幾千年,孵出來也是龍崽,再慢慢長几百上千年才會化人,有的還會更久,那都是要別的龍帶著的,你是人族,語言都不通,怎麼養它?」

  ——怎麼,還想要他養?異想天開。

  錦明話說出口忽覺失言,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葉灼是個人族,他說龍崽孵出來幾百上千年都一直是條龍,一個人生出一條龍,聽了怎麼高興得起來?自己說話真該過過腦子。

  葉灼饒有興趣看著錦明。原來孵出來也是長蟲。

  錦明:「總之,這些事遲早要定下。我做事你總不滿意,喊他過來陪你,如何?說不定你們再處幾年,也能處出來一兩分。」

  「免了。那條東西能否活到明天還未可知。」葉灼說,「實話告訴你,我要做的事情太多,所以要離淵回龍界,別來添亂。」

  「我能來添亂,他就不能?」錦明奇怪,「他要是在這,豈不更能幫到你?」

  「你是誰兄長?不必如此為我著想。」葉灼淡淡道,「我要做的事比那幾個秘境危險得多。」

  「那他應當更想陪你一起。」錦明說,「有危險,自然該風雨同舟。要是這樣的擔當都沒有,他就真可以去做蛟精了。」

  ——金龍一天到晚到底在打聽什麼?

  錦明看見對面的人微微笑,那笑容異常輕微,卻讓人覺得森寒壓迫。

  葉灼:「那若是我要死呢?」

  錦明愕然。

  葉灼:「我死了。然後,你想要他怎樣?也來風雨同舟?」

  錦明不言語。

  最後憋出來一句:「為這推開他,不算曲終人散。」

  「?」

  錦明又說:「你這種人,更不像會心甘情願去死。」

  金龍的腦袋似乎尚能使用。

  葉灼手指輕輕搭過本命劍身:「那就到那一天,再見分曉。」

  「生死固然可以置之度外,但若有一線生機,亦應當拼盡全力去爭。讓他一起,勝算更大。」錦明忽然道。

  葉灼淡淡晲著他。半晌,說出來一個字。

  「蠢。」

  錦明大為光火:「隨便你!反正他現在淵海日夜修煉,他說他已受教,他有東西想要去爭!那龍崽到底你要不要?給我個準話!」

  葉灼微微笑:「那就看它的命有多硬了。」

  靈海里又在飄蓮花,有空玩沒空修煉麼?葉灼推門而出,直接灌了三成靈力,這下龍崽子抱著捏到一半的蓮花在靈海上一翻肚皮,像是真死了。

  在淵海修煉?想必修為可以一日千里了。難得如此勤勉。

  不是很想理錦明,院裡紅梅樹下有幾塊青石,是靜坐修煉的地方,葉灼走過去。靈力拂去積雪,忽然在雪地里看見一個淺淺的凹陷。他用劍撥了撥,翻出一隻身體僵硬的半大雛鳥,不知道是麻雀還是什麼。

  往上看,院外一棵枯木上有個鳥巢。風雪依然在呼嘯,可是三四月,已是雛鳥已生翅羽,本來從巢中摔出不至於死,還可以飛回。但現在冰天雪地,掉下來也許掙扎過,最後還是漸漸凍僵了。

  好像還沒死。

  葉灼閉目打坐。

  這幾天觀冥靜坐,又總聽見遙遠的濤聲海潮,水屬的意象,勉強也能讓他覺得安寧,但葉灼不耐煩了,都已經知道有個長條崽子,天道又何必在這裡反覆暗示。囉嗦至極。

  葉灼睜開眼,新下的細雪薄薄一層,又覆上了那個凍僵的幼雀。他伸手,把那東西抓在手中。

  一團輕若無物的血肉,一捏即碎,下意識里他又覺得可怖,手指動了動,關節不聽使喚一般,仍然無法握上去。也許下一刻他就會把它丟出去。也許他手指稍一用力,就捏死了。

  葉灼別過頭去,輕輕呼吸一口氣。總覺得周圍有什麼氣息,像墨龍身上的,也有點像雪,幽幽淡淡的。這凍雀快死了,心跳比龍離淵還慢。這樣孱弱的生靈,連靈力都灌不進去,他灌進去一絲,立刻就會死了。

  這樣的東西。讓他想起相奚劍穿過人身血肉的聲音,沉悶又乾脆,淅淅瀝瀝的血,一個又一個,活著的、會哭會笑的人,只需要一劍。血污遮住了他的眼睛,他仍然可以聽得見,他聽得出那是什麼樣的劍招,刺入時是什麼樣姿態。其實他沒覺得多可怕,後來有一天他又聽見同樣的聲音,在自己的劍下。殺人,殺妖,殺魔,萬般鬥法到最後,用來結束也只是那一劍、又一劍。揮出那樣的劍太容易了,原來,都是一樣的容易。

  葉灼,別怕。他好像聽見離淵對他說。

  那個龍崽醒過來又在捏蓮花了。是不是只會捏這個?

  他好像聽見靈葉的聲音。

  徹寒的風呼嘯著吹過來,紅梅搖落,雪花飛卷,幼雀死閉著眼睛,一動不動,收攏的爪尖碰到葉灼的手心,像冰一樣,雪又落在它身上。

  羽翼未全,年幼孱弱,非它之錯。天時有缺,落入冰雪,又豈是它之錯。

  看見它,撿起它,放過它,又是何其輕易,甚至伸出手就可以做到。

  握住一隻連啄人都不會的雀鳥,難道會比拿起一柄劍還要難麼?難道會比殺了它還要難麼?

  葉灼,別怕。

  葉灼閉上眼,雪花落在他發間,落在身上,落在眼角。手指輕輕顫抖,最後,驀地收起,將那隻幼雀攏於手中。無我劍擱在身旁,另一隻手覆上來,合起來遮擋住一天風雪。然後,葉灼修煉。

  靈力的周天在他身上運行,靈海里很小的一條龍做好一朵同樣小的蓮花,趴在他心臟後安靜地修煉。葉灼真的聽見了靈葉的聲音。

  「小濯,我只想你修自己的心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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