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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醫生?」宋蓉枝吹吹糊糊,餵給欒喻笙,「媽記性差,記不太清楚了。不過,鄭醫生帶了個徒弟來的,是個姑娘。那姑娘粗心些,落了東西。」

  「什……麼?」欒喻笙顧不上吃,聳動肩膀欲坐起來,急聲道,「給我……看。」

  「你啊,急性子。還是要什麼,說要就要。」宋蓉枝笑得溫藹,她眼尾的紋路沁了薄薄一層晶瑩。

  放下白瓷碗,她藉由去拿手包的間隙揩去淚水,回來,從包里掏出一塊白巾,於欒喻笙眼前展開:「那姑娘落了這個,她用來遮面的面巾。」

  「……」欒喻笙瞳孔收縮。

  他眼神一瞬不瞬膠在那塊面巾之上,眉峰一挑又立即落下,喉結重重一滾,唇線緊抿。

  一副早有預料的波瀾不驚,可克制而暗涌的欣喜,從他忽然熠亮的眸子裡悄悄外溢。

  「媽,你……知……道了……」已然猜個八九不離十,欒喻笙索性攤開了說,「何……醫生……的身份。媽,印央給……我……扎針,照顧……我,她很……細心,她……沒有……嫌棄……我……的身體。」

  「嫌什麼嫌啊?又不是你想受傷的。」宋蓉枝淚眼婆娑,「是我小瞧了她了,我還真不知道她還有些中醫的功底。但有歸有,怎麼比得上從小耳濡目染的專業中醫呢?你也是,體質弱,還放心讓印央給你扎!」

  「嗯,放心。」欒喻笙牽動聲帶應道,微弱卻萬分篤定,「專屬中醫……我……只要她。」

  深眸凝望宋蓉枝,他眼中的確信又見濃郁,娓娓道:「專屬中……醫,戀人,妻子,相伴……一生的……人,我,都……只……要印央。」

  「愛她,我……甘之……如飴。」

  *

  欒喻笙打開了關機許久的手機。

  術後醒來,他視物不清,耳聽聾聵,頭腦昏沉,工作上的事也交由魏清去協助欒曄磊打理了,他便沒再留意過手機消息,閉關靜靜養病。

  以及,逃避的心更切。

  他沒企盼印央能給他發什麼好聽的話,保不齊,一看手機便能看到她的幸災樂禍……罵他活該,罵他自作自受,罵他多行不義必自斃。

  ——「欒喻笙你去死吧,我才不要和你一起死!你的命,本來也長不過我的。」

  耳聽一遍已經足以擊垮他,他沒能力再承受一次類似的話。

  「欒總,您真的……要坐起來嗎?」護工憂慮。

  雖然醫生說欒喻笙可以稍稍坐起來幾分鐘,不貪多即可,但顧慮到他身子著實虛得慌,護工便謹慎地多問了一遍。

  欒喻笙幅度極輕地點頭。

  「好的,欒總,我要升床頭了。」

  護工一手捏著遙控器,一手攬著欒喻笙的肩:「麻煩您做一下準備。等會兒,在上升的過程中,如果您感到難受,請您發出聲音示意我。」

  眨眼示意「好」,欒喻笙抿緊雙唇。

  忽白忽黑的混沌跑馬燈似的於眼前交替划過,天旋地轉,胃裡翻江倒海,耳內的尖銳嗡鳴一浪高過一浪,他像吞了個破風箱,喉間嘶拉大作。

  體位性低血壓來勢磅礴,入院以來他第一次坐起,雖然床頭只升到了60°。

  「嘔——」

  紙白色的唇無意識地張開,他噦出來一道口水,險些噴出剛吃下的糊糊。

  護工忙拍他的背,排乾淨他口腔內冗餘的口涎,抽濕巾,清潔他的口周,好在沒染髒衣褲。

  小一刻鐘,欒喻笙才呼哧帶喘地緩了過來,方才犯嘔的時候,扯到了氣切口,嗓子愈是異樣。

  「手機支架……」欒喻笙忍著磨刀子般的難受說道,用眼神指揮護工,「觸屏筆,放嘴……」

  「好的,欒總。」

  護工安裝完手機支架,然後,把手機調整到不高不低、不遠不近的位置,再把可伸縮口控觸屏筆拉長到合適的長度,遞到欒喻笙的嘴邊。

  「出去吧。」話畢,欒喻笙張嘴咬住。

  他牙齒齧咬,下頜角利落分明,控制筆頭一頁頁下滑同印央的對話框——

  六月十一號:「漂亮瀟灑的超級富婆」拍了拍「你」。

  七月五號:【欒喻笙,我今天買了黃桃罐頭,可我擰不開[暴躁emoj]。我就拿那個迷你軍刀撬瓶蓋了,還挺好用的,就是有點舊了,你再送我個新的唄。】

  七月二十六號:【欒喻笙,你是小學生嗎?手機還要家長給你保管著好吧,看在你生病的份上,我大人有大量,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八月一號:[你的小可愛出現了emoji]

  八月十九號:【還不回我?欒喻笙,你是不是死了?】

  八月二十七號:【欒喻笙,你要是死了,你就跟我說一聲唄。你自己親口來跟我說。】

  九月二號:【欒喻笙,你再不回我,我真的要跑了啊。】

  九月十九號:【欒喻笙,你還是別死了,我有點捨不得。】

  每日一條消息,一日不落。

  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碎碎念,她仍將「他死不死」的掛在嘴邊,可掛念之意浸潤字裡行間。

  還有她發來的最新一條:【小何醫生上線!欒喻笙,印央今天去探望你了。】

  *

  秋陽西偏,逐漸擠走了欒喻笙所在這邊的暗色,飄搖的金色光斑落進他深邃眉眼,他看看停停,含著觸屏筆,黑亮的瞳孔倒映她的字字句句。

  連標點符號,他都捨不得略過,讀得深切。

  枯寂已久的心臟隨之活泛,他咬觸控筆咬得咬肌發酸,酸,卻咬得更緊,來分散內心的悸亂,打蔫的右手忽然內勾了一下,昭示愉悅。

  深深地吐口氣,欒喻笙緊緊咬著筆,急迫中透出些許怯意,戳了兩下印央的頭像。

  ——「你」拍了拍「漂亮瀟灑的超級富婆」。

  等待回復的過程,令欒喻笙前所未有的煎熬,各式複雜的情緒纏合,他胸口起起伏伏。

  終於,一條消息嗚地進來:【你睡醒了?討厭鬼。】

  欒喻笙鬱悶眯眼:「……」

  下齒焦亂地磨著觸控筆,他回:【明知故問。】

  他此時喉嚨開著個洞,說話漏氣還斷斷續續,語音識別派不上用場,於是,他叼著觸控筆,晃動腦袋,一個聲母一個韻母地緩慢敲:【你落東西了。】

  印央:【欒總的搭訕方式真老套。】

  而後,她手速飛快地又發來:【我怎麼去拿?你的病房連只叫作印央的蝴蝶都飛不進去。】

  欒喻笙:【現在不會了。】

  趁還有挽回的餘地,他卯足了勁兒地快速打字。

  敲完最後一個字,他牙口酸困,觸控筆從嘴中脫落,掉在堆積軟肉圓鼓鼓鼓起的腹部,筆順著那弧度滾下肚皮,向腳邊滾去,他喘氣不接。

  還好。

  還好發出去了,他的道歉——

  【央兒,對不起。如果你願意不計前嫌,就再來探望我一次。】

  *

  「正在輸入中」的字樣顯顯滅滅,欒喻笙的情緒似一把被火烘烤的弓,頓時變得緊繃而焦灼。

  他有點忐忑想迴避視線,卻又不願錯過她的回覆,他不停地做吞咽狀。

  終於,嗖地一下:【欒喻笙,倒數三百秒。】

  *

  熠熠陽光又向欒喻笙偏了一寸,他迫不及待望向門口,神情被金暉淬得柔軟。

  300……

  299……

  298……

  他倒數,伴著炙熱心跳在心裡默念。

  同時,他偏了偏腦袋摁響臉側的呼叫鈴,對著進來的護工說:「打理衣服臉發,快。」

  睡得蓬亂的發很快服服帖帖,碎劉海順於額前,欒喻笙不露額頭的樣子,削弱了凌厲冷冽。

  他監督護工翻好他病號服的衣領,掖嚴實被子,來不及更換潔淨的紙尿褲了,他鼻翼細細翕動,問:「我身上有味道嗎?」

  護工湊近了嗅。

  被子厚實,即使有異味也逃逸不出,護工如實答:「欒總,沒有的,就是有一點點消毒水的味道。」

  「外間壁櫃的三層有香水。」但欒喻笙仍堅持,「快去拿。」

  十,九……

  七,六……

  三……

  門被大氣推開,印央比他計算的早到了兩秒。

  青絲高束於腦後,白袍垂墜,不再彎折膝蓋走路,袍子短到了她的小腿中部,她仍一席「何醫生」的扮相,只不過卸了妝,此時素麵朝天。

  她一隻手自然垂在身側,一隻手負在背後。

  印央昂首闊步走近,欒喻笙才看清她的臉略顯斑駁,有未卸乾淨的彩妝殘留。

  似乎,早上一別,她就逗留在醫院附近,衣服沒換,妝容也隨手抹了抹。

  一陣暖流湧上心頭,欒喻笙唇周繃得更緊,來克制情不自禁上揚的嘴角。

  而不等這喜悅繼續發酵,猝不及防地,印央高高舉起手臂,精準瞄準欒喻笙的臉頰狠狠呼了下來!

  「啪——」

  乾脆且響亮的一聲,肉眼可見地,欒喻笙蒼白的皮膚映出了印央的四根紅指印。<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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