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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顏從幽所出來,明暗變化劇烈,和煦的陽光刺眼,她忍不住伸手遮擋,手伸出去,卻感受到陣風吹過掌心,掌心潮意,被風一吹,陣涼意襲來。

  有時候,愛比不愛更可怕。

  一旦感知,便不可避免的背負上沉重的命運。

  陳顏往前走,想要遠離身後幽所,似乎有什麼可怕的東西,要從身後追上,她的腳步越來越快,呼吸也隨之急促。

  一著急,便誘發咳嗽,強烈的疼痛,從肺部襲來,她越想按下那股痛意,卻缺難按下,終於,大股鮮血,從她的口鼻湧出。

  豪格患的是天花,所以她誰也沒帶。

  陳顏扶著牆,艱難往前走著,眼前,漸漸暗了下來,暈厥過去之前,她似乎聽見了陣馬蹄聲,從遙遠的彼方傳來。

  夢裡,她又回到了草原,少年縱馬掠過她跟前,她用力去看,想要看清對方的臉,視線從模糊到清晰,多鐸的臉,出現在她眼前。

  陳顏忽然覺得自己第一眼看到豪格是理所應當,她不喜歡鋒芒太露的人。

  多鐸的眼神,太過銳利,他直勾勾盯著自己,一如從前在草原他看待自己的敵人。

  他們盯著彼此,誰也沒有說話,有些話一旦出口,就再沒有挽回的餘地。

  多鐸起身,對阿納日道:「你們照顧好福晉,這幾日不要讓阿哥和格格過來。」

  二月凱旋,三月下獄,四月,豪格便死在幽所。

  豪格的死因眾說紛紜,絕大部分的人認為,是多爾袞殺了他,真相如何陳顏無從得知,但是豪格真的死了。

  這一年是順治五年,距離陳顏初見豪格,已經過去了二十年。

  她扶著阿納日的手慢慢坐了起來,窗外暖春逼近,遇見的時候,是這個季節,分別的時候,也是相同的春日。

  太陽從窗外照進,一點點逼近窗前,陳顏望著快要到自己腳邊的分明界限,忽然不再恐懼那個即將到來的結局。

  陳顏的病情越來越嚴重,她時常吐血,見陳顏身體一日一日衰弱,阿納日留了個心眼,某一日用銀器試了一下陳顏的湯藥。

  結果令人大吃一驚,銀器居然發黑。

  里里外外查了一遍,卻沒有發現任何端倪。

  藥里有毒,陳顏便不再吃藥,病情反而一時緩解,阿納日一直在查,卻始終無果。

  多鐸每隔幾日便來看她,見她氣色越來越好,面上冰霜也逐漸散去,他抱起舒舒,對陳顏道:「今年鷹舍培育了一批新的獵鷹,過段時日,我帶你們去放鷹玩。」

  舒舒很開心,「好唉!」

  陳顏莞爾,「好。」

  比空閒先來的,是多變的局勢,阿濟格在大同,未能按照多爾袞的叮囑,妥善處理清軍與降兵,百姓和八旗的矛盾,胡作非為,以至於矛盾激化,守將思變。

  大同一旦生變,則整塊剛拿下的晉地不穩,又逢喀爾喀蒙古犯邊境,多爾袞派出重兵,藉口防禦蒙古,實則提防此地的明降將姜瓖。

  事關重大,多爾袞不得不親自掛帥,中過風後,他的身體大不如前,但這樣大的事情,他又無人敢托,多鐸未必壓得住這個同胞大哥,萬一兩人串通蒙蔽他,只怕會闖出更大的禍亂。

  多爾袞不得已,帶病出征,留下多鐸在京城,處理朝政。

  最先感染天花的是博克托和西林覺羅氏,博克托希望能見阿濟格最後一面,陳顏抱著她,不知該怎麼告訴她,阿濟格已經知曉此事,卻拒絕回到京城。

  阿濟格在大同,為非作歹,甚至從花轎中,搶走了一位頗有身份的新娘,事情鬧到了多爾袞面前,阿濟格才不情不願放她走。

  皇太極時代,阿濟格封最高,也不過郡王,他自知和核心無緣,也從不干涉,非常有自知之明,可是多爾袞執政後,他漸漸生出野心。

  沒有兒子的多爾袞,被兩位兄弟虎視眈眈的盯著,尤其是阿濟格,他甚至想將勞親過繼給多爾袞。

  他不回來。

  拿下大同,是實打實的軍功,有圖謀天下,就不再在意兒女情長。

  博克托不斷

  和陳顏說著話,想要等到見阿濟格最後一面,「我第一次見他,是在和先汗的婚禮上,他盯著我看,無禮極了。」

  「阿濟格...」

  「在我對未來感到絕望時,我看到了阿濟格,那一年,他十九歲,婢女告訴我,他是汗王最受寵的大妃長子,他望著我,目光炙熱,我就知道,他喜歡我。」

  她不想嫁給一個遲暮的老頭,所以大膽奔向了阿濟格,感情濃厚時,覺得自己沒有做錯,厭倦時,覺得自己似乎,先入狼窩,又進虎口。

  「你告訴阿濟格,他實在太讓我傷心了,我不原諒他了,以後,也不想再見到他。我要回家了……回到阿布和額吉身邊,草原上的風,那麼溫暖……」

  她其實,什麼都知道。

  博克托的聲音逐漸變低,最後趨於寂靜。

  傅勒赫用力將阿濟格的家書揉成一團,扔在地上,屋中傳來下人的哭聲,傅勒赫撲通聲跪倒在地上,「額娘。」

  京城瘟疫肆虐,多鐸作為留守的輔政王,必須安定人心,他將病患遷出城,以穩定城中情況,但此舉收效甚微,不及他想出新的辦法,肆虐的天花便擊敗了他的健康。

  一時間,府中人心惶惶。

  所有人都在為多鐸的健康擔憂,畢竟患上天花,有太大的可能死去,幾位年輕福晉,開始不斷向陳顏示好,她們還太年輕,不想殉葬。

  陳顏深吸口氣,忽而覺得心曠神怡,似乎肩上沉重的大山,一時卸下,了無蹤跡。

  多鐸睜開眼睛,守在他身邊的是陳顏,他注視陳顏良久,長嘆口氣,「我要是死了,你打算怎麼辦?」

  「你死了,我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要麼為你殉葬,要麼改嫁,你手中有那麼多牛錄,不會有人同意我守寡。」陳顏悵惘道。

  「那你希望我活下去嗎?」

  陳顏搖頭,「不,你最好還是死了,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太久,等到快要沒有力氣再等下去,如果再沒有這一天,我就要親自動手了。」

  她看向多鐸,「我得過天花,這還要拜你的大格格所賜,她那得過天花的乳母,害了我,我僥倖活下來後,不再畏懼天花,可是你不是。」

  多鐸似乎沒想到陳顏會說出這麼狠毒決絕的話,他一時被這話刺激得沉默,只無措望著她,似乎很難接受。

  可轉念一想,又覺得的確是陳顏能做出來的事情。

  「你就那麼恨我?」

  陳顏很平靜的道:「我說過,我若恨你,一定是因為愛你,愛生憂怖,生憎恨,我是鮮活的,會因為你愛我而心動,心動之後,便不由人。」

  她望著多鐸,眼內蓄上層淚花,「謝謝你。」

  這一生將要終結,大夫說她毒入肺腑,加重肺疾,也沒有多少時日能活了。

  絕望,徹底籠罩陳顏,苦苦煎熬,未必能等到希望的曙光,這一點,她早該想到的。

  生死之際,愛恨都釋然。

  多鐸苦笑聲,「你想好我死之後怎麼辦了嗎?你可以考慮年輕的一輩。」

  「你不讓我給你殉葬了?」陳顏抬眸,好奇問道。

  「你會殉葬嗎?不會,你的姐妹才不會讓你殉葬。我也不想再見到你了。」多鐸閉眼。

  「收繼給誰,我說了也不算。」

  按收繼婚的原則,應該優先收繼給血緣近的,例如阿濟格和多爾袞,年輕一輩,如阿巴泰之子博洛,屬於第二梯隊。

  多鐸睜眼,無奈道:「辦法是人想出來的。」

  或許是覺得眼下氛圍與話題太過詭異,丈夫還沒死,妻子已經開始和他商討自己應該改嫁給誰,陳顏不由笑了出來。

  多鐸:「.....」

  生命最後,抱負野心成空,愛恨也成空,多鐸枕在陳顏膝上,屋內很安靜,美好的時光在縫隙中悄然溜走。

  病重之際,多鐸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

  他不受控制的飛躍空中,又重重落在地上,睜開眼睛,世界是完全的陌生,周圍一片雪白,塔哲就躺在他面前,一張白床上。

  她的穿著很奇怪,身上也連著許多細線,細線的另一端,連著塊黑板,上面有紅綠的線在不停跳躍。紅色的線變成一條,世界陡然變得嘈雜起來。

  人來人往,圍著塔哲,不斷說著一些他聽不懂的話。

  有人問他,「醫生,已經過去半個小時了,最佳搶救時間已經過去,是否放棄搶救?」

  一低頭,手上拿著兩個奇怪像是熨斗一樣的東西,雖然不知道那人在問他什麼,但多鐸隱約猜到,放棄搶救,便代表放棄這個和塔哲長得一模一樣的人的命。

  「不可以。」

  不可以放棄她。

  大腦中,有一道強烈的聲音在吶喊。

  世界再度旋轉,多鐸重重跌倒在地,眼前一點點暗了下來,他努力想要睜開眼睛,再看那個和塔哲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一眼。<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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