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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圍一片咒罵騷亂,我混在裡面,跌跌撞撞往前跑,一路跑出了人群,沒停下,直到轉進了一個隱蔽的角落。

  我氣喘吁吁,驚懼地看著面前乾瘦的背影,他正佝僂著腰往外看,似乎在確定是不是有追兵。

  轉過頭時,我的心慢慢放下。

  我順著牆慢慢滑坐下來,低喘著,小聲說:「韓老先生。」

  「這倒霉孩子,」老頭兒乾瘦的手指頭對著我指指點點,說:「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我眼眶慢慢酸了,委屈和對他們的感激,各種情緒一起湧上來,我沉默地低著頭,說不出話。

  「我得帶你出去,」韓老先生嚴肅道:「他們發現你了,如果被抓住,你會被他們生生撕開。」

  我搖搖頭。

  韓老先生身上仍穿著那天我給他小殮時穿的壽衣,他察覺到了什麼,問:「你來這裡是有事?」

  我抬起頭看他,祈求地說:「你還記得盛謙嗎?在我店裡那隻鬼,我想要見見他。」

  「他啊。」韓老先生有點意外:「他也下來了嗎?看他身上執念那麼重,我以為……」

  看來他沒見過盛謙。

  韓老先生:「我欠他的情,當初他找到我,說你能幫我,我才過去找你的。」

  我愣住,怔怔看他。

  「他說了,我找你幫忙,你心情會好。」韓老先生說:「你別急,我這就讓麻友幫著找。」

  盛謙走後一段時間,也經常有可憐巴巴的鬼上門,讓我幫這個幫那個。

  他真的……入了陰司也在給我找麻煩。

  壞狐狸。

  可是眼淚停不住,我站起身,說:「我去找他。」

  我穿著那件壽衣,走在繁華的鬼街上,長橋下流水潺潺,對面高高的酒樓燈火倒映,水上飄著荷花燈,逆流而上,飄向看不到界限的天上。

  我遊蕩在橋上,邊走邊四處看,我試圖找到在陰間仍穿著我做的衣服那隻鬼,可是到處是鬼影,晃的我眼花。

  一個恍神,我的目光掠過水邊一個店鋪。

  那是一個賣雜貨的很窄很小的門臉,門口站著一個女鬼和一個小鬼,小鬼蹲在地上玩玩具,女鬼在給客人找零錢。

  我緊緊扒著橋邊石欄杆,眼睛一眨不眨看過去,從裡邊走出一個男鬼,他肩上扛著貨物,擺在門口。

  我太久……

  太久太久沒見過他們了。

  真的太久,已經隔世。

  他們三個仍和以前一樣過日子,又不太一樣了,大概黃泉的風太烈,讓他們的身材幹枯如骷髏,五官深深凹陷,只附著一層皮,那層皮青灰如餓鬼。

  可他們一家三口仍在一起。

  他們還開了鋪子,能過得好,真好。

  我站在橋上靜靜看他們,忽然就發覺,自己不恨了。

  不恨他們,不恨自己了。

  他們對我的貶低與虐待,多年來一直緊緊纏在我的脖子上,稍微想起,就會難以喘息,心底戾氣叢生。

  現在,他們不是我爸媽了,我該放過他們,放過自己了。

  橋上鬼影來回,千奇百怪,如同道道流光虛影,我抬步向下走,嘴裡念著:「盛謙……」

  盛謙,從來沒有給我託夢,他說替我問一問那個問題,可是我沒有等到他的答案。

  我茫然地走在陰氣森森的鬼市里,與或是美艷或是可怖的鬼擦肩,嘴裡輕輕念著:「我找不到你……」

  「聽說有生人闖進鬼市了。」我模模糊糊聽到喧鬧的人群里傳來議論聲,但我沒有回頭,繼續順著河岸往前走。

  河上開滿蓮花燈,黑船擺渡而過。

  「站住!」一隻手攔住了我的去路。

  我抬起頭,看到一個穿著黑衣的男人,與之前那個帶刀的穿著一樣,他眼神銳利,上下打量我,陰沉沉開口道:「你不應該在這……」

  他的話還沒落,我轉身,拔腿就跑。

  「站住!」

  第552章 三世傘

  街上的鬼被沖得東倒西歪,我飛快向後跑,我不能被抓住,我還要找盛謙。

  「花逢」

  我的耳朵「嗡」的一聲響,拉出一條長而平的嗡鳴,所有的聲音都潮水般遠離。

  我撲進了一個熟悉的懷抱。

  長橋中央,我懵懂地抬頭看,熟悉的眉眼映進了我的眼底。

  「花逢。」他彎彎唇,記憶里熟悉的聲音說:「別怕。」

  集市上騷亂未息,我被他牽著手,跌跌撞撞跟在他的身後。

  我的目光一眨不眨落在他的背影上,仍那樣挺拔英俊,他還穿著我給他做的黑色長大衣。

  這兩年,我給他燒了很多錢和衣服,想他了就會燒,我每天都想他。

  他應該不會過得太苦,我看他沒有什麼變化。

  他拉著我一直走,我沒看路,只看著他。

  停下時,我發現,我到了一條眼熟的街,街邊紙紮寵物店還開著,門口冷冷清清。

  他終於停步,轉身看我。

  我想和他說的話太多,說他不講信用,說他曾騙了我,更想問他過得好不好,缺不缺什麼。

  我抬起頭,張張口,他俯身,摟住我的腰,吻住了我的唇。

  我就什麼也問不出來了,環住他的脖子,仰頭,獻祭一般與他深吻。

  盛謙。

  我多幸運還能再見你一次。

  咸澀在口中傳遞,舌尖用力糾纏,眼淚打在了他的衣襟,很久之後,他微微離開,抵著我的額頭,輕輕說:「最近過得好嗎?」

  我微笑著說:「好。」

  我貪婪地望著他的臉,想要印在靈魂里,再忘不掉。

  「我替你問了那句話。」他說。

  「我不想知道了,」我搖頭,努力笑著:「我想知道你什麼時候投胎,我想去看看投胎後的你。」

  我已經聽到了騷亂聲漸漸靠近,那些鬼追來了。

  我固執地望著他,祈求他一個答案。

  盛謙貼上我的唇,低低說:「我記得回家的路。」

  我尚未來得及反應,他忽然抬手,用力推了我一把。

  胸口一陣發悶,我踉蹌著後退,跌在了地上。

  再次抬起頭,深深的巷子裡亮著路燈,有個黃衣服的外賣小哥經過,奇怪地看我一眼,繼續往前走。

  頭頂月亮明亮,我爬起來,跌跌撞撞跑回去。

  那條巷子我來回走了三遍,沒有任何異樣。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小巷,小酒館已經關門了。

  牆上吊蘭被燈光染暖,門口,我落下的禮物不見了。

  打開手機,午夜零點剛過,閔寒給我打了很多電話,我都沒接到。

  我挪動著腳步離開,走出兩步,腿忽地一軟,倒在了地上。

  我陷入了一個長長的夢境。

  夢裡,我又看到了那個小鋪子。

  那時只是匆匆一瞥,夢裡回溯,我認出了門口的小鬼手上拿的東西,那是我燒給盛謙的紙手機。

  女鬼交給客人的東西,是我燒給盛謙的棉圍巾,男鬼從後面扛出的東西,是我給盛謙燒的紙麻將,上面甚至還寫著「永樂」的標號。

  夢裡,我走到那家店門口,抬手拿起一樣零貨,女鬼轉過頭來,她陰森森的臉上掛著笑,直直盯了我好一會兒,拘謹地掖了掖耳邊的碎發,像是很久沒有說話,咬字含糊彆扭,她說:「小逢,你回來了。」

  中醫說我風邪入體,西醫說我思慮過度導致的抵抗力差,總之,我病了一個星期。

  從醫院出來後,除了上課,我再沒離開過店門。

  我反覆想著盛謙那句話,反覆思量,甚至有點著魔,每一個進入店門的人我都會仔細看,進來的每一個人,我都覺得是他。

  我認為他那句話是說,他會回來找我。

  可是我等啊等,從秋天等到深冬,仍不見他的蹤影。

  除夕夜的雪落下,我站在店門口,向路上看。

  我的毛線帽上落了厚厚的雪,肩上的雪漸漸積存,我等待他回來,他卻並未回來。

  我想,這隻壞狐狸,又在騙我了。

  大四畢業,那天下了小雨,我穿著學士服,在校門口和班裡同學拍完合影后,就一個人獨自離開。

  我知道沒有人會和我一起拍照,我沒有朋友。

  走出幾步,雨卻越下越大,同學們沒有躲雨,而是在雨中拍起了照。

  我停步,轉頭看他們的熱鬧,心情有些低落,季明宇就是這時候向我走過來的,他手上捧著紅玫瑰,撐著傘,身後跟著很多他的朋友,都在起鬨笑著。

  而他,像一個害羞靦腆的大男生,就像當初高中時他追我一樣。

  我下意識退後一步,馬路上一輛車鳴笛飛馳而過,漸起的水花雪白。

  我不經意看那一眼,忽然就看到一個穿著黑色大衣的人撐傘走來。

  他在馬路邊緣,撐著一把透明的雨傘,黑色手套握住傘柄,不急不緩向我走來。

  雨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墜落,漸起朵朵白色的花,也淋濕了他懷中清澈淡雅、包裝精美的蝴蝶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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