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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略微休息了幾個時辰,衛銜雪在黃昏的時候去看了一次褚章。

  宮裡近來的事啟禮都一一告訴了衛銜雪,遣走了旁的宮人,啟禮推著衛銜雪穿過長長的廊道,衛銜雪望著那皇帝住的寢殿愣了愣神——宮殿裡奢華,倒映的燭光將四周填上,好像滿目都是陌生的華彩,可衛銜雪一眼望過去,總覺得心裡空蕩蕩的,好像在那裡住著只剩下孤身一人的悲喜,地上的磚塊衛銜雪一眼望去甚至數不到頭。

  光線暗道的廊道里,衛銜雪讓啟禮停下了,「你方才說……尹先生的事。」

  「那日他去見了一面陛……父皇,後來呢?」衛銜雪好像心裡有什麼不好預兆,「先生……沒有給我留下什麼嗎?」

  「殿下……」啟禮低著頭看了一眼年輕的太子殿下,他嘆了口氣,「是世子說不想讓您知道……那日陛下賜了先生毒酒。」

  衛銜雪胸口忽然一緊,他垂下眸眼裡顫了一下,「然,然後呢?」

  啟禮好像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麼,「世子不讓說並非是想要瞞著殿下,他說殿下的傷勢沒好,受不了什麼刺激……」

  「我知道。」衛銜雪的聲音沉下來,在昏暗的廊道里他微微彎下了身,「先生……」

  「其實尹先生好像很是坦然,只留了一句話想要轉達殿下。」啟禮靠在衛銜雪身邊,很輕地將話說了下去:「先生說這些年只有一件事對不起殿下,就是當初在城門的時候,明知道殿下心裡猶豫不敢離去,還是逼著你從城門離開,用自己和旁人的生死,逼著殿下拋卻了心軟和良善……」

  衛銜雪垂著眼,一滴滾燙的眼淚就從眼眶裡直接落下來了,先生跟他坦白「涅槃」緣由的時候,衛銜雪就知道先生比他活得長久,添上他從前的話,他是明知道自己會歷經什麼樣的磨礪,依然選擇了順從天命,孤身一人扶著衛銜雪從過往走到了如今這個位置。

  他那日甚至是坦然赴死——還替他鋪好了後面的路。

  衛銜雪這一生沒有什麼旁的親人,除了江褚寒和母親,他的兩個父親都只是過客一樣出現在生命里,全是承著他母親的一點餘光給了他些許的寵愛,卻從來沒有真正把他當做孩子,只有尹鉦之不一樣,尹先生在衛銜雪最卑弱的時候把他撿起來,也沒有在他要有榮光的時候過來借光。

  他就承認自己的天命在黎明之前獨自死去了——甚至沒有人知道他從前考取過功名,輔佐過君主,他若能正大光明地在世間過活,怕是早就封侯拜相流芳萬古了。

  衛銜雪甚至沒有機會去回報他什麼,至於先生所說從前在城門口推著他離開,當初他若是不離開待在京城又能得到什麼呢?

  沒有人可以在那時候護住他。

  「走吧。」衛銜雪喉間的哽咽被他咽回去,他抬起頭看向廊道盡頭,「去看看他。」

  衛銜雪被推到了寢殿裡面,他坐在褚章的床前,一聲不響地掀開他的被褥,將他的手拿了出來,衛銜雪看過他的脈象,又將他的手重新放回去了。

  「告訴太醫,他這樣能拖多久就拖多久,戰事結束之前,一定不能讓他死了。」衛銜雪淡淡地吩咐著,「南下尋藥的人就讓他們去吧,能不能找到全憑造化。」

  「人……就讓他這樣吧。」

  衛銜雪在褚章旁邊坐了許久,等到天色完全黑下來,他才被啟禮推回寢殿。

  江褚寒還在寢殿裡等他。

  「他告訴你了。」江褚寒不過看了一眼衛銜雪的神色,就知道他知道了。

  衛銜雪伸了伸手,示意江褚寒過來,他坐在椅子上,把半邊臉都貼在江褚寒探下來的胸口,然後伸手攬住了他的腰。

  江褚寒很快承認了一件事:「其實我當日在你宮裡的時候,就知道是尹先生給我母親下的毒,他那日攔住我,說要和我做個交易,他讓我來日助你一臂之力,我母親的仇他會替我報回來……」

  「我那時候不知道他是用這種……這種方法,我也不是因為他才想要幫你……」江褚寒在衛銜雪面前微微蹲下,也用臂膀把他攬起來,「我……我怕你怪我。」

  衛銜雪沒說話,他只是靠在江褚寒身上擦掉了幾滴他方才忍下的眼淚,將內里的柔弱沒有保留地在江褚寒面前露了出來。

  江褚寒接著衛銜雪的柔軟,又替他蓋了一層鎧甲似的,「我會好好回來的。」

  衛銜雪悶悶的聲音從他胸口的衣料處傳過來,「好……」

  *

  這是江褚寒此行在京城的最後一夜,他和衛銜雪躺在一處,宮殿的夜靜得好像西陲的沙地,彼此胸口聲音都能聽得清楚。

  江褚寒在這個京城呆了許多年了,從未又這一夜這般不舍離去,他不敢放任衛銜雪一個人待在漩渦里,也不捨得讓衛銜雪夜裡醒來的時候摸不到他的胸膛——即便阿雪聰明又厲害,這世間大多數的苦難根本難不倒他。

  可江褚寒根本不想他遇到苦難。

  他也害怕自己一去不復返。

  翌日天明,江褚寒帶著大軍啟程南下了。

  衛銜雪坐在宮殿裡並沒有去送他,他在宮裡聽不到馬蹄聲,也聽不見號角,合宮上下都是冷冷清清的,衛銜雪盯著自己的腳尖出神。

  這一日之後,衛銜雪以太子的身份入主東宮,冊封典禮並未大辦,衛銜雪如今身子不適,宮裡的太醫照料著,他也並未要求什麼恩典禮儀,只是很快將宮裡堆積的事情料理了。

  最先塵埃落定的乃是西秦,西秦將領被擒,朝中很快送來了求和的消息,朝中派了人去料理,和談在夏初的時候就理出了章程。

  南方的戰事卻蔓延到了夏日。

  當初江褚寒從絳京城南下,才真正接過鎮寧侯手裡的長槍做起了將領,這一仗打得艱難,但所有人都沒想到江褚寒真的能接過鎮寧侯與長公主的衣缽,真正地站在沙場上成為將軍。

  這一戰轉折在燕地撫州,那一戰燕國太子親臨,江褚寒同他正正相逢在了戰場,這一刻江褚寒等了太久了,他沒有顧惜大局似的,親自在戰場上斬殺了衛臨止。

  偏偏燕國太子死了,燕國送來了和談書——還是前去燕國打探消息的降塵送來的。

  燕明皇大權旁落已久,燕國兩次開戰都避開了他,明皇后的母家獨掌大權,直到衛臨止死於戰前,燕明皇才從外戚手裡拿回了皇權。

  衛懿已經在天下人面前失掉了臉面,和談之事他沒有參與,他在快刀斬亂麻地收拾了明皇后一脈的外戚之後,將皇位傳給了小兒子。

  至此上一輩的恩怨好像在此到了頭。

  *

  永宴十一年秋。

  「聽聞御花園裡的楓葉紅了,殿下可要去走一走?」啟禮替衛銜雪收好最後一封摺子,「和談事情了了,想必再過幾日,大軍也該班師回朝了。」

  衛銜雪揉了揉自己額角,「不必了,我近來替父皇擬了新的方子,麻煩你午後送去太醫院看看有無不合適的地方。」

  啟禮接過方子,也該感嘆太子對陛下的事無巨細了,哪怕方子不管用,這半年以來替陛下準備的藥就沒斷過,褚章也再也沒有醒來。

  衛銜雪很快收拾了手上的事,他呼了口氣,「我今日出宮,若有什麼事情需要處置,告訴翰林院的幾位先生將案卷摺子都送到侯府。」

  該回家了……

  衛銜雪的傷養了很久,如今一隻腿已經好了,另一隻腳他支起拐杖,也能小心翼翼地走好一會兒的路,他去侯府坐了馬車,從侯府門口走到江褚寒的臥房,他沒讓人扶,自己一步一步走過去的。

  侯府里也有楓葉,這幾日天色好,府里的下人替江世子收拾了屋舍,開了窗,幾片落葉就往他案台邊飄過去,衛銜雪撿起來,替他把葉子夾在了一本兵書里。

  衛銜雪坐在案邊讀了幾頁兵書——少見,衛銜雪居然看這樣的書能犯困。

  這半年裡每次想江褚寒了,衛銜雪就會一個人跑到侯府里伏在案邊睡一覺,比宮裡睡得安穩,雖然大多數時候他都抽不出空來。

  衛銜雪好像迷迷糊糊做起了夢,「江褚寒——你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啊?」

  衛銜雪踉踉蹌蹌地追了幾步,好像怎麼也追不上江褚寒的步子,江褚寒會騎馬,他坐在馬上一溜煙地就走了,衛銜雪就只好坐在原地自己生氣,他心想他追不上,以後都不要理他了。

  可過了一會兒,他看見騎馬的江褚寒又回過頭,他嬉皮笑臉地說:「我騎馬好不好看?」

  衛銜雪還想生他的氣,可又覺得他好看,只好氣鼓鼓地說了一句:「好看。」

  江褚寒好像高興壞了,他騎著馬轉了個圈,伸出手說:「你站起來,我帶你一起走。」

  衛銜雪看他這麼興高采烈的,好像心裡的氣也散了,他站起來,伸出手來夠江褚寒的掌心,江褚寒一把就把他拉上了馬,他摟著衛銜雪的腰,狠狠地親了一口。

  江褚寒「駕——」地一聲趕起馬,大聲地對著天地說:「你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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