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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到年齡的時候,安岳襄不著痕跡地瞥了連青酌一眼,笑容擴大。

  觀昏曉毫無滯礙地理解了他的意思,笑眯眯地按下連青酌揚起的手,點頭道:「您好,安老先生,久聞大名,您果然和我想的一樣精神矍鑠。」

  安岳襄被空氣嗆了一下,身旁三個小廢物點心分別朝不同方向別開頭,忍住笑意。

  連青酌彎彎眼睛,故作嚴肅道:「別廢話了,趕緊帶我們去關押怨妖的地方,為免夜長夢多,早辦早完事。」

  安岳襄拍了拍心口,長舒一口氣:「事兒當然得辦,不過只能觀先生獨自過去,你得和我們一起候在外邊。」

  連青酌霎時變了臉色:「你說什麼?」

  「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別急,聽我解釋。」安岳襄示意他稍安勿躁,「觀先生的畫寄過來後,我就將它掛在了關著怨妖的監獄裡,此時,怨妖的力量被消磨了至少九成,之所以還能支撐,是因為……」

  話說到這兒,他看向觀昏曉,觀昏曉也心照不宣地點頭,沒有猶豫。

  「我自己去吧,它需要和那位做一個正式的告別。別擔心,我們……可能說不了太多的話。」他拍拍連青酌的肩膀,隱約心有所感,又拿出手機看看時間,「現在是十一點三十五分,馬上就要到上元節了。」

  觀昏曉沒有發現自己對節日的稱呼發生了改變,連青酌卻敏銳察覺,看著他平靜的側臉怔了怔。

  安岳襄道:「凌洛,阿司,小林,你們帶觀先生過去,我和你們老大……現在沒辦法靠近那個地方。」

  「好的。」三人點頭,「觀先生,跟我們走吧。」

  觀昏曉抬腳要走,背後卻突然伸來一隻手,松松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回過頭去,就見連青酌換回本相,眼底紫焰流淌,周身涌動的妖力不約而同避開了他們接觸的手,抖出畏怖的波動。

  「你要記得你的名字。」連青酌沒頭沒腦地道。

  觀昏曉卻明白他的意思,勾起薄唇,眉眼間略顯邪氣的笑意沖淡了他的不安:「放心,我知道我是觀昏曉。」

  連青酌的神色柔和下來,鬆開他的手,目送他的身影遠去。

  等到再也看不見,他才卸去笑容。

  安岳襄雙手抱肩,望著觀昏曉離開的方向「嘖」道:「不像,除了臉,他們哪裡都不像。」

  「嗯。」連青酌淡淡道:「初遇時,我一眼就認出了他,也從第一眼就明白,他不是他。」

  安岳襄輕笑:「知道你還緊張什麼?畢竟……你也不是怨妖啊。」

  ……

  觀昏曉進去了半個小時。

  半個小時後,監獄方向忽然盪開一圈磅礴的氣浪,浪潮中似有高亢悽厲的吟唱沖天而起,將特物局乃至整座山都震得輕輕搖晃。

  氣浪出現的瞬間,連青酌和安岳襄面色劇變。

  後者驚懼地後退,但仍然被氣浪掃過胸口,不禁悶哼一聲,嘴角溢出血絲。前者卻瘋了似的往前沖,即使妖身本相正在皸裂流血。

  安岳襄眼疾手快地將他拽住,邊往後拖邊大吼:「你瘋了嗎?!他可是封妖人的轉世!這恐怖的力量潮湧一定是從他的畫裡釋放出來的,對人類無害,卻是妖族克星!你要去也得等勁力散盡再說!」

  「放手!」

  連青酌心急如焚,看都沒看他一眼,紫焰一盪就震開了他的手,作勢要繼續向前奔去。

  然而下一秒,讓他著急憂慮的那道身影便從前方的轉角處走出,細碎的黑髮、衣擺無風自動,身旁空氣像是被高溫持續灼燒,泛起扭曲的波紋。

  司巍藿和林摹丑一左一右攙扶著他,他的表情略顯恍惚,卻在看見連青酌時下意識笑了笑。

  「別擔心,我沒事。只是送走它之後,我體內好像有一股……被禁錮已久的力量在亂躥,很快就好了。」

  觀昏曉說著,忽然毫無徵兆地閉眼,朝司巍藿的方向倒了下去。

  司巍藿連忙張開手臂,做好接住他的準備,誰知眼前寒風一掠,連青酌就從他面前把人搶了過去。

  那種奇特的波紋仍舊縈繞於觀昏曉身周,於人類無害,碰到連青酌時卻化為鋒銳利刃,短短几秒就將他傷得鮮血淋漓。

  大妖強橫的恢復能力也是這股力量攻擊他的一部分,癒合得越快,下一道傷口就會越深,本相被反覆割裂的劇痛絲毫不亞於凌遲之刑,看得周圍幾人大驚失色。

  連青酌卻渾然不覺,任由鮮血飛濺,傾灑在觀昏曉身上,澆過他蒼白的皮膚。

  「老……」

  林摹丑看得不忍,出聲想要提醒,凌洛卻冷不丁拽了他一把。

  同一時間,他們看到觀昏曉身上暴動的力量平息下去,速度快且乾脆,和力量主人乾淨利落的行事風格分外契合,就像他感應到連青酌正為自己所傷,所以不管正在經歷什麼,都選擇先騰出手將那股力量壓制了下去。

  察覺此事,連青酌終於放鬆下來,跌坐在地,收緊抱著觀昏曉的手臂,垂頭把臉貼在他額前:「還好……他沒事。」

  安岳襄無奈。

  人家本來就沒事,有事的是你好嗎?

  戀愛腦果然還是該入醫保。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完結[加油]

  但是有番外(頂盾)!

  第47章 結局

  觀昏曉在做夢。做一個很長的夢。

  他夢見狹窄的庵堂,暖黃的燭光,和迴蕩在夜色中的木魚聲。那一聲一聲的叩擊輕響為他敲開了一扇大門,門內是另一個人的一生。

  那人出生於亂世末尾,送走了父母,送走了兄弟姊妹,送走了數不清的同道人。小小的孩童行過荒野,踏著白骨曬月光,又在轉身之際邂逅了一場又一場的大雨。

  他在雨中長大成人。

  那人是幸運的,只經歷了六年戰禍,六年妖災,六年顛沛流離,便迎來一個還算光明的新時代。

  正因如此,他也擁有了前人所不敢想像的自由,與選擇的權利,於是走出那場下了半生的風雨,自兩族爭鬥中脫身,寄情山水。

  但他也從未忘記過自己誕生的意義,所以每日都在作畫,為當下的人們,更為未來的同族。

  他所在的家族衰敗不可逆轉,於他而言是壞事,於整個人族來說卻是好事,這表明往後不會再出現人妖並存相殺的局面,先輩們所寄望的太平安穩,終有降臨之日。

  他為此而高興,為此而擔憂。

  妖族是殺不乾淨的,無論它們落魄到何種境地,只要人族在一日,它們就會一直繁衍,生生不息,反之亦然。

  彼時倘若妖族再行作亂,他所代表的人族分支卻不復存在,百姓又該拿什麼抵禦它們?

  於是他不停地作畫,不停地作畫,想給未來的族人多留下一些自保的東西。

  除畫畫之外的事,對那人而言其實不大重要,包括那隻他偶發善心撿回來的小妖。

  小妖怪模怪樣,性子單純,被自己寵了幾年便無法無天,許多陋習改不過來。因為這樣,有些事其實他早已預見,只是懶得多費力氣改變,也不想再浪費時間。

  所以在確認身份暴露後,他離開了居住數年的居所,還在那裡立了塊碑,想迷惑那些前來尋他的人,讓他們以為他死了,放棄繼續追尋。

  可他沒想到這隨手而為的計策,居然會促使一頭怨妖誕生,在得知曾經憐愛寵溺的小妖墮落成那副可怖面貌,鑄成大錯之後,一向不看來時路,也絕不後悔的他竟感到了深深的痛心與惋惜。

  那些早被預見的事其實是可以,也有機會改變的,只是他心性憊懶,又被那六年亂世養得涼薄,所以吝於再多付出一點耐性。

  一心著眼於未來的他,因一時疏漏而釀成今日之禍,那麼多人因為他收養的妖怪而死,他又如何安心活著?

  因而之後四年時間,他一直備受煎熬,哪怕將怨妖封印以後,也不曾感到絲毫解脫。

  那人常常在想,從前的路只要自己再往其他方向偏移一點,對小妖多點耐心,或是乾脆不收養它,是不是就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封妖世家一族,為人族流盡鮮血,必然會在隱秘的青史中流芳百世,為何偏偏要在他這裡染上污點?

  天道有缺,所以也不許他們圓滿,是嗎?

  那人的自我詰問一直持續到他生命的最後一天,在他……畫下那幅畫之後。

  上元盛會,帝都繁華,那人居於鬧市,卻不參與這份熱鬧,只是坐在窗前看著人們提燈來來往往,在紙上信筆塗抹,也不去看自己都畫出了什麼。

  人對自己的大限是有預感的,而他越臨近死亡,便越從容,去世的前一刻還在給最後一幅畫上色。

  畫中有一蒼勁老樹,有一浮雲,樹下盤臥著一隻白團團的生靈,因他手上虛浮,筆鋒偏差,所以畫得似貓似狸,怎麼看都像他從前撿的那隻。

  他突然覺得這幅畫不該是這樣的,畫裡的生靈也不應沾染那痛苦的命運,所以他添了幾筆,將白團染成黑團,眼睛點成紫色,又為它眼尾掃了兩綹淺淡的灰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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