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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海天即將淪為獻祭法陣,屆時神明降臨,滅世之戰,避無可避——」

  李三那張滑稽、平庸的臉上,逐漸浮現出了前所未有的王霸之色,他看著那群匍匐在地奄奄一息的妖們,呵聲道:「爾等聽命!」

  他腳底下青草愈翠。

  「孤乃妖族之王,爾等與豹妖族長豹壩襲擊孤的事情,按妖律當斬,當罪及同族三代——」

  地上傳來一聲嗚咽的豹吼,分明是不服。

  卻被李三更加急促的聲音打斷:「有什麼不服的,孤講給你們聽,就一句話:孤是妖王,妖族無王,何以與人族抗衡,妖族無王,二十年以前的日子難道你們都忘了麼?要滅王者,非蠢既壞,非蠢既壞啊!」

  鄒娥皇注意到李三身形微抖,但是他說話的時候,吐字又前所未有的堅定果決:「但是孤知道,你們受命於族長,並非本意,所以孤給你們將功補罪的機會,滅世之戰在即...」

  「人與妖之爭,是國爭,而滅世之戰,則是天下生靈與外來之物之爭,孰輕孰重,爾等就是未化形的小妖也該明白一二!」

  「全軍,斷了胳膊地給孤撿上胳膊,瘸了腿的摻著棍走,滅世之戰,人若要進,妖安敢退!」

  豹妖們的嗚咽聲漸漸靜了,轉而代之的是一聲破天嚎叫,自被鄒娥皇拿劍串住的老豹妖口中嚎出。

  ...

  鄒娥皇是在村口的亭子那裡找到姜印容的。

  通靈玉早在進入幻海天時就派不上用場了,想要大規模地通知所有人,又避開那群詭異的村民,她印象里,只有一個人能對靈力掌握這樣精準。

  鄒娥皇去的時候,姜印容正滑著輪椅,對著亭子下那半盤殘破的棋,若有所思。

  聽完鄒娥皇的需求後,姜印容頭也沒回,乾脆利落地拒絕:「要我通知所有人?不,且別說我做不做的到,我就算真成功了,靈力耗盡,約等於廢人,大戰一觸即發,拿什麼保全自己。」

  鄒娥皇沒再勸,拔腿就走。

  果不其然,走出沒有三步的時候,身後的人叫住了她。

  女聲語氣玩味。

  「就這麼走了,不再勸勸我?」

  鄒娥皇腳步一頓。

  心道魚上鉤了。

  姜印容這人軟硬不吃,再三試探只會讓她更加厭煩,當即就走反而可能勾起她的好奇心。

  「怎麼勸你,」鄒娥皇溫和道。

  「我認識的姜修士,倒下去了,仍能一遍遍站起來,因為北海有人等她回去,因為她志在天下,哪怕被追亡逐北,也信尚可一戰。」

  「現在我看見的姜修士,有力而不遠行,身軀已經走出了,心還封在那裡,一聽事關天下這四個子就像被嚇破了膽一樣,張嘴就是逃。」

  鄒娥皇撫摸著這盤被蓋了厚厚一層灰的棋盤,轉頭對姜印容道:「力盡尤可破,心盡了,那就只剩下一條死路了。」

  力窮尤可破,心窮氣難活。

  姜印容不語。

  許久,鄒娥皇才聽見一聲清脆的冰響。

  這個十幾歲反了北海平家,在人世間禹禹獨行,被排編了無數出話劇的女子,濃眉下那雙淡若煙波的瞳眸,如暈開的墨點,微微一挑。

  「鄒娥皇。」

  「說我沒種?」

  晶瑩剔透的冰拔地而起,寸寸鋒利冰刃撐起那面容寡淡的女子,略有薄繭的指腹掐著鄒娥皇的下巴,姜印容微笑道:「可惜我不吃激將法,你該明白。」

  極度的冰藍與熊熊燃燒的心火之間,她們的面容貼的前所未有地近過。

  近到姜印容恍惚間能看到十年前蜷縮在冰崖下的自己。

  姜印容呼吸一窒。

  她忽地覺得燙手,鬆開了指腹。

  「我去,但是你記好。」

  鄒娥皇撓了撓剛剛被姜印容碰過的下巴,若有所思,一般戲劇里這種峰迴路轉的情況,都是要喊出一句口號,什麼是為了天下,和你無關之類的...

  下一秒,女子乾澀的嗓音打斷思緒。

  「你要記好。」

  姜印容定定地看著鄒娥皇:「心懷天下的是姜英,偏居一隅的是姜印容。姜某這次去,名印容,因而不為天下。」

  不為天下,那為什麼?

  鄒娥皇后知後覺地聽出了那份未盡之意,再抬起頭的時候,坐著輪椅的姑娘已經滑遠了,薄薄的冰也彌散在空中,就像從沒有出現過。

  只有一股幽遠的梅香。

  寒徹傲骨。

  姜印容病弱但修長的手五指朝下,深深摁壓在土地上,土壤中所有的水分凝結成冰,瑩草結出寒霜,廣袤無垠的土地,忽地一瞬間變得肅靜。

  姜印容吐了一口血。

  一口血不多不少,正好映在片片寒霜之上。

  ...

  樹林深處,何九州一臉頭疼地看著甩也甩不掉的小翠,沒什麼耐性地重複道:「我說了,我師父不在了,你不要纏著我,你是聽不懂嗎?」

  小翠指了指他腰間配的西吹雪固執地不肯走,猴子吱吱地叫,豆豆眼裡全是對何九州的指責。

  一主一猴都不明白,劍還是當年的把好劍,怎麼人就換了個皮子呢?

  何九州頭都大了,他求助地看向宴霜寒,發現對方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只是忽地宴霜寒停住了,揚起手,低聲道:「有情況。」

  自從天機子逝世後宴霜寒黑色的靴履很久沒有過停頓,此刻薄削底部卻被凍住了。

  黑暗的草坪里,唯有幾行冰霜凝結的白字刺眼。

  ——幻海天內圍集合,滅世之戰。

  銀髮劍修起劍。

  峽谷窄道,一群穿著百家布的墨莊行者盯著在黃土路上凝結出的冰地,默不作語。

  但好像風中又傳來他們的竊竊私語。

  滅世之戰?滅世之戰...去麼,去麼,去麼...

  去!

  百布齊揚,番號為墨。

  瀑布潭旁,藏在深色斗篷里看不清面容,行來散去都如同一團鬼霧的鬼谷眾人不約而同地在臉上滲出寸寸冰寒。

  碎石小溪旁、洞中山谷里...叫的上名號的,叫不上名號的,大門派,小門派,散修...甚至還有幾個早該滅絕的邪修,都看著延展到自己履下的一片冰,停住了。

  滅世之戰。

  去麼,揚名還是赴死。

  去麼,救世還是無名。

  去麼,就算死了可能也沒有名字留下。

  去麼...

  「老子可是個唯利是圖的散修啊!該死!」

  肌肉紮實的大漢一臉見鬼地看著那塊薄冰震腳。

  不遠處,傳來了另一道咬牙切齒的聲音:「老娘還特麼地是個邪修呢!」

  去麼...

  去的。

  田野溝壑里,十幾道身影已纏鬥在一起。

  容有衡咬著牙關血氣,臉上已經被異目侵蝕灰掉了右眼,但他並不覺得疼,只是有些慶幸。

  丑是丑了點,但師妹沒看到。

  第86章 大約是從這一刻開始的。

  「如果秘境裡有太陽就好了。」

  這是當年黃平忠至死未全的遺憾, 也是如今容有衡於嘴邊輕輕泄出的一句話。

  暗光落于田埂上的時候,第一根鐵鋤已經破風而來,重重疊疊虛影, 好像要把整片天地攪碎。

  容有衡卻在此刻笑了。

  他起手,短匕出鞘,衣擺不動,巋然自若。

  三道鐵鋤的虛影突然斷成六截, 大壯神色一變,被隆子一拉咣當地一個後退,下一刻小匕如風緊擦著大壯耳畔而過。

  娘嘞。

  縱然是死不了, 大壯也心有餘悸地扭了扭頭。

  下一刻, 容有衡的面容就與他近在咫尺,短匕噌地一下削過了大壯的頭皮,禿了一塊圓斑。

  他視線一眯。

  「容道君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容有衡掀開眼皮, 微笑:「如果秘境有太陽, 斷然容不下你們這些牛鬼蛇神。」

  男子的聲音放的極低。

  「我之前一直不明白周平想要做什麼。上一輩子我也不明白,這輩子看到白澤之後隱隱有了頓悟, 在這方小秘境裡, 看到了他來過的痕跡,我才算全然明白。」

  容有衡目光篤定,說出了和前任裁決者一樣的話:「周平所圖,竟非凡人,非人與妖, 而是天下無畜無人無妖無公平,也就無不公平。」

  一開始覺得這人只是為了幾道氣運, 竟是他容有衡眼皮子淺薄了。

  泥腥的土地,昏暗的環境, 不知從哪裡傳來了雨水點滴的聲音,不,那根本不是雨水。

  只聽嘭地一聲,短匕越過虎視眈眈的村民,與粘稠的液體相接,發出了呲啦的腐蝕聲。

  內圍,村口世代守護的那口井,終於開始噴涌,薄薄的一層水向外不斷匯聚,說是水不太準確...粘稠的液體,就像是——

  「異目!」

  「神目!」

  鄒娥皇與尹月同一時間脫口而出,兩相對視,明白了一切。

  完蛋!

  早該想到的,鄒娥皇握拳,哪來的那麼多重返人間的孽障,什麼不死不滅,不過都是這異目的一個幌子。<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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