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因為當時游司梵無比牴觸,拒絕參與父母所有有關西北自駕的討論,所有他並不知道游蘭和司麓具體去了哪裡,也沒有一份完整的路線圖。

  游司梵擁有的,唯有零星記憶,與「終於去西北大環線自駕了!」中零零散散的聊天記錄。

  聞濯那句去西北的提議,打破游司梵長久以來的自我逃避,迫使他面對現實,回溯,回溯,一直往前回溯,從記憶深處,挖掘父母在這世間最後的痕跡。

  游司梵在記憶找尋父母的自駕路線,一條一條翻零碎的對話框,播放語音,將群裡面的照片全部列印下來,把拍攝到的自然景觀和網絡搜尋到的資料挨個對應。

  日升月落,瑣碎的整理工作持續整個期末月。

  一張相片。兩張。十六張。

  起初只有一個起點的路線圖變得完整,貧瘠的小黑板逐漸豐盈。

  聞濯陪著游司梵構建這方小小世界,陪著游司梵跨越整整四載的歲月,再次和父母重聚。

  他很多次撞見游司梵躲在次臥不出來,獨自搗鼓什麼東西。

  自從游司梵搬到主臥,那個短暫借住的次臥,已經許久沒人進去。

  聞濯某次無意推門入內,只望見一抹轉瞬即逝的幽藍色。

  游司梵慌慌張張,反手蓋下正在製作的物件。

  他不願意讓聞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聞濯挑眉,什麼也沒說,退出去,將獨處空間重新讓給游司梵。

  除夕的前一周,游司梵帶著一種過分強烈的不真實感,把神神秘秘的物品塞進行李,和聞濯一起從W城出發,踏上游蘭與司麓曾經的旅途。

  這實在是一趟足夠遙遠的旅途。

  游司梵望見山地,丘陵,一覽無遺的平原,望見寬闊平整的道路盤山而過,望見鋪天蓋地的雪,望見若隱若現的雪山,望見旭日升起,照亮不曾落下的月亮。

  越往西北走,風越大,人和景致也越蒼茫。

  游司梵慢慢走過游蘭期待多年的大環線,在某一個不經意的瞬間,在那太過蔚藍的天空下,好像還看見他們在朝他笑。

  他握著聞濯的手,也向空無一人的幻象,露出笑容。

  游蘭選的路線很好,他們一路開來,看見巍峨雪山,看見戈壁,看見乾涸的河谷與湮滅的古城,看見星河如綢緞一般綴在全然開闊的夜空,那些源自自然和古文明的衝擊,足以震撼每一個靈魂。

  除夕當天,一個晴好的上午,他們駛入67423號國道。

  此處靜謐至極,路的兩端是茫茫荒原,整條路,從頭到尾,只有聞濯駕駛的這輛車。

  仿佛這片大地唯獨剩下游司梵和聞濯二人。

  路面很乾淨,完全沒有四年前曾經存留的痕跡。

  血色,魂靈,生者的祭拜,那些被風吹散的汽車零件。

  沒有了。

  全都沒有了。

  唯有一個標黃的指示牌昭示此處並不平靜。

  大大的感嘆號列於其上,警告往來車輛減速行駛,此為事故多發路段。

  聞濯緩緩停好車,游司梵沉默下車,在車邊站了一會。

  凜風嗚嗚吹拂。

  聞濯隔去降下的車窗,看見游司梵把面龐埋在臂彎,肩頭不明顯地顫抖。

  少年清瘦的身軀包裹於防寒服里,帽子巨大的毛邊足夠淹沒他。

  游司梵就這麼微微彎腰,被車窗邊框限制住,在一方小的可憐的空間裡,無聲哭泣。

  西北的天地寬廣無際,但游司梵限制在車的金屬框架中,沒有邊際的天從此擁有桎梏,連呼吸的空氣,也染上無法甩脫的沉重。

  只有游司梵自己才可以掙脫這些枷鎖,旁人無能為力。

  聞濯微不可聞的嘆息彌散於車內。

  五分鐘後,游司梵抬起腦袋,鼻頭和眼睛通紅,睫毛凝出冰霜,白閃閃地掛在末端,像被寒風吹皺的蘋果。

  他防寒服哭濕了一塊,深色的灰橫陳於臂彎,可憐又滑稽。

  游司梵悶悶地繞到車尾箱,揮揮手,示意聞濯開啟。

  聞濯一瞬明悟,聯想到出發前游司梵遮遮掩掩的行為,大概猜到他要做些什麼。

  果然,游司梵穿著略顯臃腫的厚衣,仿佛企鵝一般翻找行李箱,翻呀翻呀,翻了大半天,終於從裡面翻出來一束精心保存的乾花。

  ——是聞濯在入冬前,最後一次換下來的矢車菊。

  那麼遠的路途,將近兩千公里的顛簸,游司梵不知是何時將它留存下來,在W城自己獨自把它製成乾花,又裝在紙盒裡牢牢固定,硬是一片花葉都沒落,完好帶到西北。

  幽藍色明媚如初,西北凌冽的風吹過,花瓣顫動,仿若還擁有盛放的生機。

  游司梵小心放好紙盒,對著後視鏡里的聞濯揚起一個笑,有狡黠的意味。

  還有告別的釋然。

  「哥哥,你不許下車。」他說,「我自己一個人來。」

  游司梵「砰」一下闔上車尾箱,阻隔寒風湧入車廂,也阻隔聞濯從後視鏡觀察他的笑容。

  很多年後,聞濯仍舊記得這個除夕白晝。

  聞濯看見游司梵懷抱那束矢車菊,很仔細地將乾花護在懷裡,不叫風捲走任何一片花葉,看見他慢吞吞地走到方才默默哭泣的位置,看見他重新進入那片被車窗框架限制的狹小天空,看見他蹲下身,自然而然地打破桎梏,回歸廣袤無垠的天地。

  框架和界限一直皆在,就在原地,沒有更改。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