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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了。”呂夷簡推搪道,“才剛在門外聽到公子的說話聲,特地進來打個招呼,不礙三位的雅興了,本官這就告辭,免送,免送。”說罷連連抱拳,臨去前不經意看了眼始終安坐椅中望著窗邊捲簾一動不動的尚墜。

  出了門,呂夷簡面轉憂色,在閣子間外略站了站,終究還是轉身離去。

  斜對面另一間閣子的門帘被無聲撩起,從里探出一個頭來,那人看了眼呂夷簡的背影,又看了眼白世非所在雅閣,復縮回腦袋,把帘子垂了下來。

  這邊廂里,莊鋒璿和任飄然交換了一個眼神後齊齊望向對面。

  白世非安然撩袍落座,笑飲杯中酒時眸光掠向尚墜,她垂眉低首地定定坐在那兒,不知何時笑容已消失不見,一張小臉不為人察地微微沉了下來。

  莊鋒璿道:“難怪你今日恁般張揚。”

  任飄然搭話:“就為了引起呂大人的注意嗎?”

  “好像我們到後不久便聽聞外頭說丞相大人來了。”

  “故而一向從不攜眷的白公子便叫人回府接了尚墜姑娘過來。”

  “其後他又故意製造喧譁,讓會仙樓上下幾層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白公子的新寵已然在此間露面。”

  “緊接著,丞相大人終於得與坊間傳聞的尚墜姑娘打了照面。”

  白世非似驚訝不已,揚眉笑道:“你們還真能想。”側首看尚墜仍舊不言不語,他拿起牙箸,往她碗中夾了些菜,柔聲哄道,“這燉掌簽出了名的好味兒,你嘗一嘗。”

  她抬起睫來,神色微冷地看了他一眼,轉而對莊鋒璿和任飄然露出笑容:“我便覺得有些兒不適,先回府去了,兩位兄長慢用。”桌下手指毫不留情地狠狠一擰白世非的大腿,在他的痛呼中站起身來。

  “你偷偷擰我……”他嘟著嘴,狀若委屈不禁。

  不意他會當眾說出來,她臉容乍然嫣艷,因了莊任二人在場而尷尬不已,卻又發作不得,只瞪他一眼,似在發狠說便擰你又怎樣。

  “去吧,讓白鏡送你。”他笑起來,卻在她轉身之時倏地輕拍了下她的圓臀。

  她失色驚呼,這行徑未免太出格!通紅著臉逃也似的出了閣子間,白世非目送她走遠,臉上一抹報復得逞的笑容異樣愉悅。

  任飄然忍不住呻吟:“這位公子,拜託你從極為寒磣人的郎情妾意中分些心神回來,先為我倆解一解惑可好?你緣何要演這麼一齣戲?”

  “今日可是初三?”白世非閒聲反問。

  “便是初三,可又怎麼了,和這日子有什麼關係?”

  “我便問你,太后在軍國大事上最倚重的人是誰?”

  “當然是剛剛離去的那位。”非位高權重的首相呂夷簡莫屬。

  “她在皇宮內最倚重的人又是誰?”

  “這還用問嗎?出了統領禁衛軍殿前司都指揮使周晉之外還有誰?”

  “那太后在慶壽宮中最親信的內侍呢?”

  “這宮裡頭都知道是羅崇勛,他也是個擅權的人物,便天聖七年年間,朝中有個叫曹利用的,因參與了澶淵之盟而由小軍官迅速升遷入朝,很得太后賞識,便連寇準也一度遭他誣陷,後來也不知是不是為爭功邀寵,他得罪了羅崇勛,最後竟被遠貶至死。”

  “這便是了,太后最親信的三人當中周晉最為潔身自好,且羅崇勛亦自知他的指揮使之職無人可以替代,故而兩人向來相安無事,但羅崇勛與呂夷簡之間卻沒這麼簡單,此二人一主內一主外,呂夷簡身為執政大臣本來就對羅崇勛這種閹人有些兒瞧不起,而羅崇勛恃著太后佞幸寵信也不怎麼把呂夷簡放在眼裡,兩人暗中時有摩擦那是家常便飯之事。”

  “上回李氏暴亡,羅崇勛不是被呂夷簡說服了瞞著太后給李氏以皇后禮入殮嗎?”任飄然疑惑道。

  “這事能成是因了羅崇勛的私心,太后已經多大歲數?皇上才多大年紀?不管怎麼樣終有一天皇上會親政,羅崇勛也想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你說的便在理兒,可這與今日是不是初三又有何干?”白世非眼眸半眯,輕笑道:“每逢初三日羅崇勛都會出宮,扮成員外模樣到這間會仙樓來,在他慣使得閣子間裡點幾名歌伎,酒闌滋味,紅袖添香,他常常逗留到入暮時分方才回宮。”

  任飄然若有所悟,“不承想呂夷簡今日在此出現,而你曉得羅崇勛隨後也會到來,所以---”

  莊鋒睿驟得斂眉,往門口方向指了指,示意外頭有輕微動靜。

  白世非眸底流光一閃,含笑自斟自飲,對任飄然回道,“我只不過是想給呂夷簡提個醒兒,倘若太后知曉了他的另一重身份,未必還能像從前那般信任他而無猜忌。”

  話聲方落帘子已被人從外頭撩起。

  三人定睛一看,卻是小二端著菜餚進來。

  任飄然笑看白世非,仿佛在說,你那段戲詞白唱了不是?白世非卻把眸光瞥向莊鋒睿,似道,那該怪誰讓人虛驚了一場?莊鋒睿便只裝做看不見二人眉來眼去,舉箸嘗新,連聲贊道:“好吃,當真好吃!”

  白世非與任飄然對望一眼,一同朗聲大笑。

  下一瞬三人默契舉杯,在半空碰出清響。

  第十四章 撲朔俱成迷

  七月艷陽高照,鳳仙花爭奇鬥豔。

  朝中晏書積極上疏,既請罷內臣監兵,使日後邊州軍士在對敵時可化被動應戰為主動攻守,又主張在後方招募弓箭手進行訓練,以加強兵力儲備,而以夏竦為首的一派則對他的建議提出諸多質疑。

  由此,朝議時兩派人馬你來我往唇槍舌劍,互相嚴厲抨擊,經過幾番激烈爭辯,加上洞若觀火的趙禎不時在旁推波助瀾,最終夏竦敗下陣來,晏書得掌邊州軍事大權。

  其後趙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夏竦派系的官員從朝廷到地方都撤換了五六,不是明升暗降就是奪權架空,沒多久便把幾大要府和多處沖州牢牢控在掌中,朝議時開始對劉娥步步進逼。

  劉娥終於再沉不住氣,一方面對夏竦的倨傲輕敵和缺乏防範備覺懊惱,眼看著趙禎接連發難而乏力招架,更遑論以牙還牙,另一方面也對自己的疏忽大意後悔不已。

  這日她把周晉召進宮中。

  “我愈想愈覺得不對勁,按說皇上本事再大,在哀家的眼皮底下,諒他也難以有所作為,可為何這回他的翅膀竟似在一夜之間硬了起來。”讓人措手不及,劉娥皺眉不解,疑惑語氣中還帶著一絲隱約的慌亂。

  “卑職也是覺得奇怪,平日也沒見皇上有什麼動靜。”

  劉娥沉思了一會兒,“除了夏家那位,別的人還是混不進白府嗎?”

  “倒也混進了幾人:可都只能是做些低下差事,連東西兩廂的仆房也去不得,更別說各處廳堂和庭院,自從上回那丫頭被投毒之後,白府明面上好像沒什麼變化,實際監管卻森嚴起來,不但對近三年間進府的僕婢全暗中盤查了一番,大凡覺得有點疑心的都剔了出府,便廚房裡也巧立名目設了大小廚監,任誰再想在菜食中動手腳也已不可能。”

  “白府在京中的店面鋪棚為數極多,不能從那些夥計身上下手嗎?”

  周晉搖了搖頭:“鄧達園比邵印還更精三分,行事滴水不漏,那些管事的、掌柜的每日間曾與什麼人接洽,全逃不過他雙眼,而且卑職若沒猜錯,他可能同時還差遣著另一批秘密的人手,在為白氏暗箱操作著許多我朝法律明令只能官營的生意。”

  劉娥不再言語,原本看夏閒娉傳來的消息,覺得白府雖財宏勢廣,可與她所預料的程度還遠得很,料白世非那小兒也成不了氣候,不足為懼,故而當他挾重金以脅迫朝廷讓晏書返京,她只以為這公子哥兒是咽不下她當初強自指婚予他,又削晏書官職拂他顏面的那口氣,所以好不容易逮著機會了,便鋒芒畢露迫不及待地還她以顏色。

  而今回頭細想,卻好像遠遠沒那麼簡單,若如周晉所言,從白府乃至旗下各商號都像設了銅牆鐵壁,便連蒼蠅也飛不進去,那她就不得不懷疑,到底是不是白世非在其中興風作浪了。

  思索過後,她開口道:

  “那夏閒娉一門心思只在兒女私情,把哀家吩咐之事辦得稀里糊塗也就罷了,卻還自以為聰明和哀家耍起心眼兒來,說什麼那丫頭而今懷了身孕,只要掠走她便不愁白世非不唯命是從,這分明是爭風吃醋,欲借哀家之手為她除去眼中釘,竟敢把算盤打到了哀家頭上,真是越來越不像話!此女極不成器,完全不是塊辦事的料子,你還是設法另行打探清楚。”

  說到最後,厭嫌怒色已形諸於臉。

  周晉低垂著頭,也不好多話,只恭謹地應了聲是。

  端起茶杯輕呷,劉娥稍緩了神色。

  “那文德殿何時可修成?”

  “按滕宗諒所言便在八月初。”

  “八月初?”劉娥輕聲重複,眼內冷光漸凝,“他可有按吩咐辦事?”

  “都辦了,文德殿連接垂拱及紫宸兩殿*廊里的柱子和彎梁全換了乾燥結實的圓木,又新*了許多漆油,看去已煥然一新,他便問了,皇上的寢宮福寧殿就在垂拱殿之後,可要一道稍作修葺?”

  “皇上不喜擾攘,還是讓他清靜著吧。”劉娥放下杯子,順嘴道,“倒是緊挨著福寧殿西廡那座策進士、觀戲和宮宴之用的昇平樓已頗為故舊,最好也翻新翻新,你便叫滕宗諒多運些上好的木料進來。”頓了頓,她又凝神叮囑一句,“你可得給哀家把京中禁軍握牢了。”

  周晉心裡頭一咯噔,寒意頓生,隱隱覺得這雲譎波詭的皇宮之中已是險浪橫生,也不知有多少暗箭已搭在弦上只要一觸即發。

  便在此時,內侍送進一封信來,與劉娥低低提了句夏氏。

  周晉聽聞胸中不由微懸,心想那夏閒娉也太無知妄為,劉娥不過對她和顏悅色幾回,便以為已能體察聖意,卻不諳其中兇險。

  她若像往常那般先把信傳到他的手中,他或能幫她一把,自己過目後再決定是否上呈劉娥,眼下劉娥正對她大為不滿,她這麼蠢不可及地直接往上一遞,萬一信里再有什麼不中看的話冒犯了天威,只怕便要惹禍上身。

  斂目微窺,卻見劉娥手中展開的信箋紙質粗糙簡陋,不同於夏閒娉平日慣用的*州上等白宣,周晉心裡的不安又更添三分,開始隱隱覺得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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