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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狂打開食盒的下層,那裡卻放著一對竹節紋筷,一把翠綠苦芥。他伸筷夾起苦芥,往海水裡放去。

  方驚愚斜睨他:「你在作甚?」

  楚狂桀桀獰笑:「光吃肉包怎麼成?這女娃娃厭素,從不吃菜蔬,咱們非得正正她這性子才成!」

  他才將苦芥放進海水裡片晌,不出所料,海浪將那苦芥打回岸邊,吐逆似的。楚狂不服,試了二三次,每一回皆如此。方驚愚說:「你讓雍和大仙作嘔了。」

  楚狂氣急跳腳,只得看著海浪將一盒細餡大包吞了去,浪花一簇簇湧來,像在對他洋洋得意地譏刺。放罷祭品後,兩人向著溟海拜叩,祈願雍和大仙護佑蓬萊天平地安,時和民豐。

  清風滌月,浪潮起落,猶如悠悠梵音。海面晶光閃爍,如有千萬條銀魚躍動。祭拜之後,兩人提著空食盒,在夜色里並肩而行,不言不語。

  終於,方驚愚打破了這靜默。他扭頭望向楚狂,喚道:

  「憫聖哥。」

  「怎麼了?」

  「我在想,咱們雖已破了冰壁,重建蓬萊,可別的世界裡的咱們又會如何呢?」

  楚狂的目光有一瞬的黯淡,卻很快再度亮起。「依白環衛的記述和師父的記憶來看,師父往時走過的世界裡,並無一個尋到了出路,咱們現下這境況算是前所未有的了。但『道生一』是最難的一事,往後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已不算得艱難,想必在桃源石門後的萬千個世界裡,那些不一樣的咱們也終能尋到破局的法子。」

  「憫聖哥往後有何打算?是想留在此地,還是……」方驚愚遲疑一下,道,「我們一同出海,去尋九州?」

  楚狂望向他,並不答話,重瞳潤澤晶亮,如艷麗瓊璣。方驚愚的心突而猛跳起來,這時他想到,他們一路備嘗險阻艱難,數次負傷甚重,險些投往黃泉。在吃盡種種苦痛後,楚狂還願跟隨著自己麼?

  楚狂垂頭,腳步慢慢停下,履尖踢著沙石,無言半晌,問道:

  「白帝的位子要如何是好?」

  方驚愚一愣,楚狂又道:「你不已是天子了麼?既做了主君,那豈不是得日理萬機,不能輕舉妄動了?」

  忽然間,方驚愚上前一步,神色殷切:「我已與其餘人說過,這天子的位子僅做到打破冰壁之後。此地有甚多能人,碧寶衛、白環衛、如意衛、爹,還有司晨,興許有一日會推舉出新的天子,可那不一定是我。」

  「可你畢竟是白帝姬摯。」楚狂苦笑。

  「我不是白帝姬摯,我是方驚愚。」

  方驚愚道,這是一句他已執拗地敘講過多次的話。素淨的月光下,他的面龐也如白璧一般,其上嵌一對烏漆漆的眸子,其中仿佛盈滿了全世界。

  「我是你的弟弟,一個天生筋骨萎弱的尋常人,衣止蔽寒、食止充腹的窮捕快。若是做白帝姬摯,我便是為家國黎庶生,為千萬人死;但若是做方驚愚,我便可由身到心,從生至死,只為你一人。」

  「我此生別無他願,唯望兄長能與我聯轡而行,與我覽遍天下形勝。」方驚愚說,目光里有一絲不安,向楚狂伸手。「憫聖哥,你願同我一道走麼?」

  楚狂垂頭看著方驚愚遞來的手,銀月朦朦地灑落在他們身上,水銀一般。

  十年之前的方府,他曾向方驚愚伸手,扶住這位孱弱無骨的弟弟,教其行路、劍術。出蓬萊天關之時,他縱馬衝破法場,也向方驚愚伸手,問其可否願隨自己踏遍火海刀山。

  楚狂忽而笑了起來。那笑容如渟泉泠風,與天月交輝,清盈秀麗,與往昔如出一轍。而今一切顛倒,世道皆易,唯有這許諾不曾有變。歷經十載風霜,其人如故,此心不移。

  下一刻,兩隻手緊緊交握在一起。方驚愚喜不自勝,然而這時卻覺眼前一暗,一點溫潤貼上唇瓣,蜻蜓點水一般,又很快分開。

  這是一個極輕快的吻,然而這是來歸墟後,楚狂第一回並未推卻,而向他獻上的吻。

  借著月色,他望見楚狂的臉頰,一片赧紅,艷如桃李。

  楚狂輕聲道:

  「我願意。」

  ————

  誕節後的半月,兩人將去往九州之事插翅似的,傳遍蓬萊人耳朵。

  此日天和氣清,晴空如洗。一隻沙船已整備停當,停在渡口,行將起航。桃源石門之畔,渡口前黑壓壓一片,全是攢動人頭,水泄不通。幾位仙山衛立在人叢前頭,為他們送行。

  方驚愚和楚狂將行裝打點好,與眾人一一道別。蓬萊人們依依不捨,街坊紅著眼,遞上許多紙包的干豆、千裡面。

  如意衛忿忿地叉腰道:「陛下,你不做皇帝啦?你倆還沒在這兒休憩夠呢,又要出海去奔忙啦!」

  方驚愚笑道:「現時的蓬萊不需我這天子。鄙人胸無大志,平生只願做一位替兄長牽馬墜鐙的小弟。往後還請諸位仙山衛大人多勞些心思,打理此地,便如往時一般。」

  楚狂在一旁翻白眼:「刁滑嘴!你這是想將矛頭引到我身上哩!」

  人叢里發出囂雜的笑聲。碧寶衛笑道:「陛下休說此話,咱們心裡皆認準了您作天子呢!咱們在此地,僅是行代管之責,待您探得九州,凱旋而歸。」

  「那便當咱們是去先頭探路的選鋒罷。」方驚愚含笑點頭。

  他清了清嗓,忽而向人叢里喊道:「諸位,請聽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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