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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逛了附近幾家小書店,在黃昏的露天咖啡座,無意地瀏覽過往錯落的行人,小路兩側的法國梧桐,遮蔽著漸漸暗淡下來的天色,也把“百盛”商區的喧譁隔離在另一個世界。桌子上的雜誌翻在固定的一頁,他的心,沉在寂靜的深海深處,遙遠得自己也無法捕捉確切的思緒。鄒童難得一個人,這樣消磨著懶散的時光,三十歲,他平靜地想,我三十歲了。

  過去的時光,在秋日清透空氣里,好像黑白的膠片,一幕幕飛速而過。

  記得那時候看《天堂電影院》,裡面的小男孩長大,成熟,變老,回到出生的小鎮,邂逅情人的女兒,已經亭亭玉立,和母親當年一樣迷人……那是鄒童從沒感受過的,逼真的,歲月流逝。他開始有點相信,時光,其實是一場加速運動,越到後來越是飛快,越是短暫,越是稍縱即逝。

  直到天黑下來,他才收拾一下剛剛買的幾本書,和一些瑣碎的東西,朝“春天”走去。“春天”的烘焙和咖啡很有名,晚飯的時候,反倒會比較少人,但他們家的紅酒招人,過來的基本品酒的比較多,江洪波就很喜歡他家的收藏。

  鄒童邁進來,樓下稀疏的客人里,並沒有江洪波的影子。倒是老闆走過來,跟他說:“去頂樓的花園吧,樓下呆會兒有人包場。”

  老闆跟江洪波和佟琥都是很好的朋友,算是熟人,鄒童雖然最看不上有錢人動不動搞包場這一套排場,但明白生意人是喜歡的,沒說什麼,隻身上了樓。天台是個法式風格的花園。一邊牆壁上,本來是爬滿紫藤和牽牛花,這會兒懸了條類似絲綢的大幅掛布,在晚風中輕輕翻動,果然是挺特別的。老闆據說學的是設計,常會有些讓人驚喜的花點子。

  鄒童以前也在這裡坐過,但多是白天,晚上比較少。可能因為沒什麼人上來,所以燈也都沒怎麼開,黑暗裡,影影綽綽地擺放一排的類似組圖類的藝術展品。鄒童向來也不是附庸風雅的人,也沒有過去仔細看。他點了壺熱的花茶,靠欄杆邊兒坐著,可以看見樓下小路上,橘紅的街燈下,行人漸漸多了起來。

  侍者把茶水的托盤放下,就走了,鄒童本來朝樓下張望,回頭發現托盤裡,還有個雪白的信封,寫著:“鄒童親啟”,是江洪波的字跡。江洪波小時候練過書法,字寫得格外漂亮。他朝四周看了看,感覺怪怪的,抽出裡面的卡片,滿滿地寫著字。現代人除了簽名,其實寫字的機會越來越少,鄒童也記不得多久沒見過江洪波手寫過這麼長的信件。借著桌子上玻璃瓶里的小燭光,他仔細地一行行看下去:“鄒童,開始同居那年,我幫你們學校的建了個電教館,領導要表達謝意,想要用集團的名字來命名,我沒有答應,就讓他們幫我在圖書館前栽上一棵梧桐,桐與你的名字同音,而且我第一次見到你,就在圖書館那裡。

  每年你生日左右,我都會去拍張照片留念,之所以沒有告訴你,因為希望哪天,等那棵樹長到濃蔭蔽日,高大無比,再告訴你說,你看,我們的感情,就和這棵樹一樣源遠流長,根深蒂固。

  但我沒料到,堅持一段感情,會那麼艱難;也沒有料到,在感情的考驗面前,我原來是這麼軟弱。

  今天你三十歲,我們認識了十二年。

  我昨天去拍照的時候發現,這棵樹已經很高很大,應該可以讓你看一看。

  有段時間,你追問我為什麼喜歡《天堂電影院》,我沒有跟你坦白,是覺得這些話放在心裡還好,說出來,總是有點難為情。誰讓今天是你的生日呢?還是那麼重要的三十而立,我就豁出老臉了!

  你記得電影裡,教會把所有親吻做愛的鏡頭刪除掉,才敢放映給觀眾看,在最後結局的時候,那個老頭兒把所有剪下來的片段都連接再一起,送給男主角當禮物?鄒童,你就是那個禮物,你是我生命里最不被人接受和肯定,卻也最璀璨,最珍貴的部分。

  我其實一直告訴你,‘對不起’這三個字並不是我最想說的,也許你覺得我已經玷污那個字,但我最想說的還是:我愛你。

  生日快樂!

  江洪波”

  鄒童感到一股辛酸,從身體裡洶湧地翻湧上來,哽在喉嚨那裡,說不出地難受。似乎為了催化他的情緒,天台上的燈,緩緩地一盞接一盞地亮了起來,分別照在那排陳列的展圖上,是十二張整齊的圖畫,同樣的背景下,襯托著一顆從小到大,成長中的梧桐樹,不管陰晴風雨,每張圖片上,都標著同月同日的一天,鄒童的生日。其中一張看起來格外眼熟,那是他在美國那年的生日左右,在MSN上,曾經見過江洪波用它做簽名的圖片。

  空氣中響起《天堂電影院》的插曲,小提琴的旋律象月光般包圍而來,那幅巨大的絲綢上突然映she出電影的片段,是一次次的擁抱,親吻,女人袒露的胸膛,相愛的人永不分離的結合……有風吹過時,如同水面上蕩漾的影像,帶著夢境般虛無縹緲的,起伏不定。

  江洪波站在屏幕的下方,看著眼淚從鄒童的眼眶裡,奔湧出來,簌簌而落。

  “你他媽的跟老子使陰招兒!”

  江洪波雖然偶爾也會玩點小浪漫,象這種大張旗鼓的陣仗,從來也沒有過,他們都覺得這種招數讓接受的一方太難為情,雖是好意,卻讓人窘迫。記得有次看電影,男主角就是來過類似一套,雖然女主角感激涕零,鄒童卻說:“靠,就算這女的想甩他,這會兒也不好意思說,難怪她哭得那麼厲害,給人算計了!”

  走到他跟前,江洪波一手扶在他身後,另一隻執起他的手,他們在如泣如訴的小提琴聲里,緩慢起舞……天上繁星如夢,人間萬家燈火,他們靠得很近,梧桐的樹影,陳舊的鏡頭,在溫柔晚風中起伏,如流光上播種的,璀璨光陰;如歲月里定格的,童真年代。

  第三十七章尾聲

  三年後,電教館綜合教室的大窗外,是初秋時,純淨高遠的一片湛藍天空。

  鄒童坐在角落裡,看著講台上的蘇楊,不再象開始時緊張不安,一舉一動漸漸變得收放自如。請個超級帥哥當老師的好處就是,女生都不會打瞌睡,壞處也有,她們未必真能聽得進去授課的內容。他甚至親眼看見前排的兩個女生寫紙條,討論蘇老師的腰多細,腿多長……心裡琢磨著,這幫姑娘恐怕不了解,要是給佟琥那個大醋罈子知道,回去指不定怎麼折騰他們的蘇老師呢!

  手機來了封簡訊,江洪波的。“我在公司忙完了,呆會兒去接你?”

  他今天剛從國外出差回來,下飛機就殺到公司處理點兒急事。

  “你回家睡覺去吧,我在等蘇楊下課呢。”

  “不困,在飛機上睡了。我去接你倆吧,一起吃飯,餓著呢。”

  “三點半,圖書館前面等吧。”

  鄒童發完簡訊,就從後面溜出教室,走廊里開著窗,外面夾帶著涼慡的空氣迎面撲來,讓他為之一振。他趴在窗台上,看著樓下小徑上三五成群走過的少男少女,並不認識,又格外感到熟稔,象看到自己當年那段喜怒哀樂的時光。

  那時瞻望將來,是灰濛濛地迷亂,現在回首舊時,卻清亮亮地真切。

  下課以後,學生魚貫而出,好半天,蘇楊才在三五個女生的簇擁下走出來,見他站在窗口那裡等著,連忙擺脫她們,來到他身邊。

  “怎麼我回身寫個黑板字兒,你就不見了?”

  “我就是過來驗收一下你平時教課的水平如何。”

  “呵呵,怎麼樣?有進步嗎?”

  “進步是有,要是考那幫女生蘇老師的三圍體重,本周五天都穿什麼衣裳,個個都能滿分,專業上的,我看夠嗆。”

  蘇楊知道他是笑話自己,背對著學生,皺眉瞪了他一眼。

  “哎喲,這表情可別給她們看見,否則得昏倒一片,”鄒童笑了,透過蘇楊的肩膀,看見後面幾個女生圍在一起怯怯私語,“他過來接咱倆吃飯,你忙完沒有?”

  “江哥回來啦?”蘇楊識相地迴避,“我才不當燈泡呢,她們正好有個活動讓我當評委,我得去了解下情況。”

  “靠,幹嘛呀,要二十四小時霸占?小心佟琥回家修理你。”

  鄒童沒有再耽誤蘇楊,走出圖書館,邁下長長的樓梯,黑色房車已經停在樹下的路邊,待他走近的時候,車窗緩緩降下來。

  “蘇楊呢?”

  “被女生劫持了,”鄒童坐進車裡,“回家吧,我才想起來,你媽今兒早上讓阿姨送了燉湯過來,說她的寶貝兒子在國外辛苦,得好好補著,否則容易早衰!”

  “工作倒不至於,讓我早衰的,是你吧?”

  “嘖,賤的吧!”鄒童恨不得捶死他,“我看你是在外頭瘋到撒歡兒了,還敢賴我頭上?”

  車子平穩駛上林蔭路,從後望鏡里看見那棵梧桐,枝葉在午後艷陽里舒展,漸漸遠去……

  全文完

  番外

  六月里一場急雨,突兀而至,刷刷打上窗戶,隨風時輕時重。不到下午四點,研究所的辦公室里冷清得只剩鄒童,他關上電腦,在辦公桌的抽屜里搜了搜,也沒找到什麼能用來遮雨的。年初的時候研究所擴建,跟馬路隔開,就算車子停在門口,下雨天走出去也得給打透。

  江洪波一大早從深圳飛回來,直接趕去公司上午的股東會議,最近因為收購的事,高層幾乎全員二十四小時待命,在北京和深圳之間頻繁飛行,有快一個月沒怎麼回家。下午兩點多,會議結束以後,他給鄒童打來電話,說等會兒接他下班。

  “你怎不早點跟我說?”鄒童完全不知道他今天回來的安排,昨天通電話,江洪波還說今天飛北京開會,“我也好準備準備,給江總接風洗塵。”

  “呵呵,”江洪波給他的揶揄逗笑,“這些破事兒你還不知道?昨天上午還沒說能行,我想去北京活動活動,結果朝令夕改,晚上電話來又說可以了。”

  鄒童透過二樓的窗戶,正好看見街道邊停著輛黑色“別克”,估計是江洪波已經到了,開著公司的車,這種天氣,計程車也不好叫,而且江洪波格外不愛坐出租,他對車子的要求,幾乎到了挑剔的地步。他快步下樓,推著清潔車的阿姨,見他兩手空空還說,這麼走出去要淋濕的,雨正下著大呢!

  出了門口,站在門廊下,鄒童略微想了下,剛想衝出去,突然被人叫住:“鄒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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